月见敛了敛繁复的衣袖,微微躬身行礼:“接下来的事情还要劳烦您安排。”
目暮摸了摸警帽,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赶紧回礼。虽然眼前的女孩子还只是一个国中生,但是她的成绩已经足以令社会上大多数人难以企及。更何况,对方还是自愿前来帮忙,表示尊重是应该的。
就是,从巡查一步步走到现在,目暮十三干了大半辈子的警察,怎么和这种大家族的孩子相处,他还真没多少经验。
居然还要穿十二单衣的吗!
“佐藤你招待一下六神老师,我去看看那边准备好了没……佐藤?”
“……啊?啊!是!”
看呆了的佐藤美和子条件反射地并足敬礼,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目暮十三已经溜出了好几步。
“……我跟警部一起去看一下,这里就交给你了!”
同样被仿佛从画卷中走来的仕女卷走了心神,高木干笑着退了两步,也不管佐藤美和子有没有听见,语速飞快地落下两句话,迫不及待地消失在了几人的眼前。
……跑什么跑!有必要这么怂的吗!
被扔在了原地的佐藤艰难地按下了额角如雨后春笋一般接连蹦出来的十字路口,挂着属于社会人的微笑,对着还站着的两个少年道:“六、不,照桥先生,还有工藤,请跟我来。”
“好像给你们添麻烦了。”
迟钝如照桥也发觉了,两位警官似乎很是着急的样子,不由歉意非常:“只是,我对一年前发生在鹤田先生身上的事情实在有点在意,所以并不想浪费这一次的机会。”
所以说,根本不是为了这种理由啊!
同样浑身不自在的工藤新一羡慕地看了看目暮警官远去的方向,但是他今天作为牵桥搭线的联系人是不能随便离开了。
“不,并不是这样的。”
佐藤干笑着摇头否认,那两个笨蛋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而已,这句话她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开口说出来。
“不过,我们的确都不建议您和对方见面。”说到案件,佐藤警官那干练的精神又回来了。
“您抓住了犯罪嫌疑人,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帮助了。接下来本来就应该是我们警察的事情,不应该再将您给卷进来。”
女警官落在照桥身上的目光带着不赞同的担忧,行走的时候微微侧身,一双手摆动幅度也比平时小得多,似乎随时准备搀扶身穿精致美丽但无疑沉重非常的大礼服,因而行动不便的少年。
不过,一路走来,少年的单薄的脊背始终稳稳地撑着那一身厚重的衣裳,不同于贵女弱不胜衣的姿态,坦坦荡荡地仿佛没有男身女装,举手投足间沉稳优雅,从容自如。
大约是被月见身上那坦然自若给影响到了,佐藤也没了一开始的不自在,尽职尽责地介绍着待会儿该怎么应付犯罪嫌疑人,还简单地说了一些他们已经掌握了的信息。这些都是警视厅内部商议过,觉得可以告知照桥月见,并能在问话中用到的。
警视厅就这么大点地方,三人再怎么走,过了几分钟之后,还是走到了审讯室门前。
佐藤将手放在门把手上,最后叮嘱道:“不用担心,待会儿我们会派审讯的人一起进去,他没有办法伤害你。”
等照桥点头,也确认了少年脸上没有任何紧张不安的情绪之后,佐藤推开审讯室的大门。
所谓的审讯室就像是电视剧作品中的一样,分为里间和外间,中间用一块巨大的单向透视镜割开。
这时候外间已经站满了穿着警服、头衔不一的警官们。大约是已经被通知过了照桥不同寻常的打扮,这些警官只是稍微楞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两眼后就再失礼地盯着他看。
“小田切敏郎,这一次就要麻烦照桥君了。”
众多的警官中为首的那个走了过来,和照桥握了握手。虽然不像目暮十三那样用了敬语,但语气可谓是十分的客气。
“他就是警视厅刑事部部长。”工藤悄悄在照桥的耳边提醒了一句,然后和这个父亲的熟人打了个招呼。
这位刑事部部长长了一张睿智外露的脸,神色也尤为正直。照桥听工藤说过,正是他一手拍板,下了联系自己的决定。
“如果上头怪罪下来的话,就由我来一力承担。”
在有些人眼中这不过是寻找几个受害人的名字而已,而且还是已经死了的受害人,早一点晚一点、甚至不说也无所谓。
距离他上一次作案都已经一年过去,死者家属的伤痛也快要过去,何必再揭开这疮疤呢?
警视厅中这么想的人还并不少,至少从照桥的角度看过去,好些人对他露出了亲近和善的微笑,只是碍于小田部长当面,没有上前来寒暄。
这都是他不认识的人,只不过是因为他身后的榊和宇佐见这两个姓氏而已。
照桥点点头,笑道:“您说的太客气了,我也有想要知道的内容。”
原本以为最艰难的就是说服当事人再一次面对犯罪嫌疑人,没想到会出乎意料的简单。现在小田部长见到了真人,也确认了月见脸上没有丝毫的为难,心里就先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照桥月见愿意配合的话,他们的工作会好做很多。
至于事后……有了这位很讲道理的小少爷在,他也不用太担心手下会不会被他牵连,跟着一起被上头问责了。
“嫌疑人的手脚都被锁链拷着,我也会派警视厅最好的审讯专家陪你一起进去,所以,不用担心。”
而月见则在仔细地观察着鹤田优,透视镜背后的男子颇有点坐立难安、神色微带兴奋,衣着笔挺似乎能随时参加最高规格宴会,还时不时期待地看向门的方向。
只看表面的话,这是一个外表和气质都无可挑剔的男人。
“这……是个约会。”月见突然道。
“什么?”小田部长低下头,看向突然出声的照桥。
月见考虑了一下,微微犹豫道:“最好还是让我一个人进去,否则他可能不会愿意说实话,甚至……还有可能表现出攻击性。”
他的犯罪心理还只是学了个皮毛,但是冥冥中似乎有种感觉,让他说出了这样的一个建议。
小田部长惊讶地看了照桥月见一眼,沉默了一下后摇了摇头:“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不会伤害我。”回想了一下空座町时短暂的接触、寥寥的几句话,月见肯定道,“他也没办法伤害我。”
小田部长顿了顿,显然是回想起了眼前这个少年敢于在被枪指着时,还能将人给几招撂倒的辉煌战绩,思考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和武力值无关,放任未成年的受害人去见一个危险的连环杀手,这本来就已经算不上妥当。再加上单独这个条件的话,根本就是违背他的职业道德。
一边的工藤倒是蠢蠢欲动,一脸很想跟着照桥起进去的样子,好奇心简直写在了脸上。
听了月见的话,他这才沉下心来回想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再看了看仿佛等待另一半的鹤田优,不得不承认,照桥的说法很有可能是真的。
这一次恐怕真的要请父亲寄一些犯罪心理方面的书籍回来,工藤默默地在心中计划,看样子真的很有用啊!
最终,那个审讯员还是跟在照桥身后走进去了。
外间的设备已经全部打开、严阵以待,就在照桥推开门的一瞬间,所有的警官们都条件反射地绷起了全身的感知神经,紧紧地盯着透视镜另一边的男人。
鹤田优已经等了很久,无论是那一整年的筹备,还是空座町失败后立刻使用后备计划,他已经期待了太久。
而现在,这一天终于要到来了。
横梗在他和小月间之间的那一扇门,在鹤田优紧迫的盯视中缓缓打开。
当穿着繁复庄重礼服的照桥月见渐渐出现在他的眼中,鹤田优整个人呆滞在了椅子上,他就像是被整个人冻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审讯员谨慎地站在月见的身侧,观察着对面嫌疑犯的状态,没有贸然出声打破他的思路。
——与其说他是审讯员,不如说他是一个谈判专家。
鹤田优被关押的这么长时间以来,警视厅中所有办法都已经使用过了。但是眼前这个人软硬不吃,每一次问询,嘴里只有一句话。
“我要见小月见。”
他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不在乎自己的名誉,更不在乎肉体上受到的疼痛和伤害。他的家人已经全部去世,在这个世界上一个血亲都没有。
通过对他的调查请来的朋友无论说什么,只会遭到他的嘲笑——毋庸置疑,在医学的领域中,他的确是一个天才。这一点,从那些黑着脸离开的医生身上就看的出来。
在所有人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他这个谈判专家出于意料地问出了一点内容。这也是他现在再一次进入了这个审讯室的原因。
他不由得紧张起来,这有点不太专业。但是,眼前的这个嫌疑犯是一个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杀人的凶徒,如已经在鹤田优对面坐下的照桥月见那般放松自若,那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原来是辉夜姬降临到了我的面前。”
他开口说话了。
外间所有的警官都忍不住上前一步,好像这样就能威胁到里面的那个人一样。
“你知道我不是。”
月见的神情依旧轻松冷静,他的眼神落在鹤田优身上,打量着这个之前没来得及仔细观察的人。
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鹤田优微微僵了一下,忍住了瑟缩的冲动努力挺直了脊背。
他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照桥月见。
月见注意到了这个细节,随即礼貌地收回了视线。
见状,鹤田优低低地笑起来,原本僵直的脊背也放松了下来。
……看啊,他还是那么软心肠,连自己这样的人渣都不愿意伤害。
善于察言观色的谈判专家立刻注意到了这一点,心里给照桥月见叫了一声好,然后马上抓紧机会跨上前一步,准备趁这个难得的机会掏出受害者名单来。
没想到,他刚一动,鹤田优警惕的眼神立刻落到了他的身上,还带着不可忽视的恶意。
气氛重新变得凝滞起来。
“一年前,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月见仿佛没有发觉这一点,突然开口,将对方的注意力拉回自己的身上。
趁着这时候,外面的小田部长当机立断,通过内置耳机将那个谈判专家给喊了出来。
果然,鹤田优根本不把那个谈判专家放在心上,见他不来打扰,便再没有放半分注意力。
“是我见到了你。”鹤田优柔声。
那是他最狼狈的时光,情绪不受自己的控制,满脑子只有拿着手中的手术刀随便捅死什么东西,和他以前的谨慎仔细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这在连环杀手之中也是少见的状况,可以算得上是一种退化。
从之前稳定、有条理、自我控制,退化成了不受控的危险行为。
月见默默地听完这一段自白,突然问道:“其实,你在空座町警署交代过的弟弟鹤田光,并不是一个编造的假故事,对不对?”
鹤田优楞了一下,然后笑了。
“怎么知道的?”
透视镜另一边,小田部长忙挥手让人去查。
没人动。
“我们之前查过了,并没有鹤田光这个人。”站出来的目暮十三尴尬地说道。
“再往下挖,鹤田可能不是他原本的姓氏,配上光这个名字,一年前死去的、和照桥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里间的对话还在继续。
“因为你是一个行为模式十分稳定,自我控制非常严苛的人,甚至可以说,只要没有什么大的创伤或是意外,你可以带着你的秘密直到老死,走进坟墓。
我一直以为,我就是那个应激源,但却始终想不出一年前什么时候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现在答案终于明确了,他弟弟的死才是那个导致他行为模式变化的巨大创伤。只不过,不是月见以为的变好,而是出现了罕见的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