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命地掀开被子,被凌晨清冷的空气给激了个哆嗦,月见忙捞过衣物一件件穿上。洗漱完,走下二楼的时候,就听琴酒的声音再一次从玄关处传来。
“过来。”
为了和照桥宅尽量分割开,琴酒一般不会在人前出现,也基本不会在照桥宅穿那一身组织标配的黑漆漆。
今天,他就穿了一身驼色的大衣,浅色衬衫、同色西装裤,银白的长发松松扎着,没有带礼帽,而是在脸上架了一幅银边方框的平光眼镜。
神色虽然不耐烦,却没有了那股择人而噬的杀气,保管就算伏特加当面,也认不出眼前人就是自己的大哥。
虽然已经是组织里当之无愧的第一杀手,也不代表着琴酒一出道就是现在这幅嚣张的模样。刀口舔血的职业,这种程度的变装本来就是顺手就来的本职技能。
反倒是现在,因为不需要这么小心了,常年黑风衣的穿着变成了他标志。组织中的人习惯了他现在的样子,思维盲点之下,再看到一个面容相似、但穿着、气质截然不同的人,最多只会想到相似,并不会联想到他本人。
更大的可能,是完全没在意的直接给忽略过去。
月见倒是已经习惯了琴酒的变装,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车钥匙上。
直到他坐在副驾驶座,轿车滑出了照桥宅一段距离,他的脑子都有点没有转过弯来。
所以,阵哥这是和他一起出门了?
十年来的第一次?
他慢慢地想着,然后不由自主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把你那愚蠢的表情收一收。”
没有开自己的爱车,而是随便从照桥宅的车库中开了一辆不那么高调的车出来,习惯了开车叼根烟的琴酒摸了摸身上,掏出了烟盒,瞄了瞄身侧的月见,又给重新塞了回去。
“只是有点惊讶而已。”月见扬起微笑,感觉早起了一个小时的昏沉也好了些。
看出来阵哥这是烟瘾犯了,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娇气的,他自然地问道:“车里没有点烟器,阵哥你身上带火了吗?”
瞥了眼看起来很自然、其实根本就还呆滞着没清醒的月见,琴酒扣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镜片后狭长的眼睛微眯:“在我左手边的裤子口袋里。”
脑子混沌,丝毫没想起琴酒完全可以自力更生的月见松开身上系着的安全带,矮身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这才重新乖乖坐好。
……果然,还没醒,傻着呢。
浅淡的烟草味在口中转了一圈,然后直接吐出去。紧接着,琴酒毫不留情地降下两侧的车窗。
凌晨的风冷得有点刮人,冷不丁被扑了一脸的月见打了个哆嗦。
揉了揉太阳穴,因为早起而转不动的大脑终于开始找回了名为思考的东西。
然后就想起了,自己刚才钻进阵哥怀里摸打火机的壮举。
害羞倒不至于,两人早就将对方最狼狈的一面都看过了。将阵哥扒光了上药包扎早就不是一次两次,自己以前也常常被阵哥脱光扔进浴室里洗刷。都是男的,老实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只是,他刚才的行为,还真是……傻得一言难尽。
“终于清醒一点了?”见月见恨不能捂脸的样子,琴酒嗤笑。
眼神飘了飘,月见强行转移话题:“这是去哪里?”
没有再嘲笑这个小鬼,琴酒接下了这话:“给你进行枪械训练的地方,你说去哪里。”
月见也识相地没有询问,为什么在发现他有射击方面天赋的时候,琴酒为什么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反而拖到现在。这在进行综合格斗术教学时格外狠的阵哥身上,简直不科学。
左手将烟卷伸出去抖了抖烟灰,然后顺势将胳膊肘搁在降下的车窗上,琴酒另一手扶着方向盘,面色平静。
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面无表情。
去他的‘狙击这种天赋派不上用场其实是好事’,既然有才能,就应该尽量的挖掘才对。想起月见那一份一度被自己闲置的能力,琴酒心情就算不上好。
既然有条件就应该去学,学会了是不是用得上另说,但至少真的遇见危险的时候,可以多一份保护自己的保障。
至于动了枪之后的麻烦,对宇佐见家族来说,本来就不是麻烦的事情。
很简答的道理,偏偏之前的自己脑子就像是被糊住了一样,根本就没有想到。
十分钟之后,车辆转进一个隐蔽的地下停车场。
熟手清理了过滤嘴,琴酒带着月见向一个小门走去。
门口站着的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保镖就好像没有看到他们一样,任凭两人推门进去。
门后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办公桌的后面坐着一个人,高高竖起的报纸让人看不见他的脸。
就和门外的那个保镖一样,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彻底地忽视了经过这里的两人。
“这里的老板是我的一个线人,可以放心。”
杀手这个特殊职业让他在短短的生涯中累积了不少这一类的人脉,而且都是在组织控制之外的。这些人同样对组织一无所知,这也是他愿意带月见过来的原因。
两人进了另一个挂满了枪支、弹药的房间,琴酒几乎没有多少思考,就选中了一把,递给月见。
“试试看。”
没有丝毫犹豫,月见模仿着琴酒的姿势,将枪握在手里。
“指向性不错,但还是要多试几把。”
将月见握着枪的手抓在自己的手心,反复看了看。月见的手不是娇小的类型,基本上能适应绝大多数的普通手枪。这就表明,至少练习的时候他不用特意准备女士手枪和子弹。
不过,女士手枪光体积小、便于携带这一点,就足以让琴酒考虑给月见备上一把。
月见对琴酒凶残的想法一无所知,兴致勃勃地尝试着他递过来的所有枪支。
脾气再怎么平和,月见到底是一个男孩子,会对这些东西感到着迷是自然的。
“挑一个你觉得最顺手的。”
没有多考虑,月见拿起了其中一把全身黑色的。
“伯莱塔,眼光不错。”见他选择了自己的惯用型号,琴酒内心到底愉快了一些。哼笑一声,他抬了抬下巴,“走,去靶场试试。”
等两人离开这个隐藏在闹市之中的射击场时,东方已经泛起一丝微光。
“这个射击场所有的手续都是正规的,而且是会员制,比较安全,以后你一个人也可以过来。”
所有的枪支弹药都记录在案,就算警视厅突然袭击检查,也不会找到任何违法的地方。当老板的在警视厅也有着人脉,要不然这个场子也不能做得这么安全可靠。
可以说,除了老板和琴酒这种黑暗世界的人有联系之外,这里的一切都再合法合规也没有了。
琴酒将手里装着枪的箱子在后座放好,这是被他‘借’回去,给月见拆装熟悉用的,之后还要还回来。不过,过几天,他就能从别的渠道给月见弄到东西,现在稍微将就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若非月见现在还是未成年,他完全可以走正规渠道,毕竟只是防身用的。不像是他,枪管就没有那一年凉下来过。
“把弓道停了。”
回去的路上,琴酒突然开口。早先他觉得无所谓,只当是给这个小鬼留一个娱乐的地方,就放任了。
现在换了看待事物的角度,弓道这种体积大、携带不便,远程杀伤力不及枪支,近程赶不上刀剑、甚至于小小的美工刀,在实战中基本发挥不了多少作用的鸡肋,难免就让他觉得格外碍眼。
“也不是不行。”
犹豫了一下,月见还是应下了这个要求。本来他的弓道训练就基本上已经处于半停止的状态,如果全面停下的话,唯一要考虑的就是他的学分。
还是和以前一样去参加比赛也不是不行,但是无论天赋有多高,不进行长期的训练的话,想要在激烈的竞争中拿到全国第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既然拿不到第一,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倒不是说他和征酱一样,有着绝对胜利的理念。只不过既然连训练都停下了,那就等同于已经放弃了这一门运动。纯粹为了学分而去和其他刻苦训练的人争抢一个不知如何的名次,实在没有必要。
“不过,冬季赛已经把名字报上去了。等参加完这一次的比赛,就退部好了。”
“那这个月你就额外抽出时间来练习射击,回去把时间安排了我看看。”
琴酒弹了烟灰,镜框之下的眼眸是其他人看不到的平和,“下个月我有任务,在那之前,你必须达到可以自主练习的程度。”
没有对琴酒毫不妥协地进一步压榨他的时间有任何表示,月见关心起了另一件他每年都会关心的事。
“那过年呢?”
“我年后再回来。”琴酒给出了一个和前面每年都一样的答案,丝毫不给他再一次劝说的余地。
小鬼也要和家人一起过年,他跟着算什么意思。他也知道,但凡他点一下头,这家伙肯定抽时间从神奈川的宇佐见宅赶回来,哪怕只是短暂地聚一聚。
只不过,没必要浪费时间。
反正,所谓过年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唯一值得赞扬的,大概就是一般没人会在那个时间搞事,所以他也会轻松一点。
听着十年如一日丝毫没有变化的答案,月见轻轻地叹了口气。
果然,等冬季大赛结束,月见单方面表示退部、并且以后都不会再参加弓道比赛之后,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同辈人中,他练了多久的弓道,就压制了同龄人多少年。基本上,和他差不多年纪的,都在他的光芒之下暗淡无光。
唯一可以抗衡的,只有空座町的石田雨龙。不过,对方似乎也只是玩票性质,并没有在这方面多放时间。
所以,当初月见定下不走职业道路的时候,就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遗憾。后来想想,按照对方的天分,在高中毕业前还有六年的时间,没准到时候他就改主意了呢?
没想到,别说六年了,这才刚国一,对一些新手来说,旅程刚刚开始,他却要引退了。
这段时间,他的手机基本上就没有消停过,简直烦不胜烦。
好在,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对他的决定都毫无疑问地表示了支持。这大约也和他们早就清楚,他不可能走职业的缘故。不想别人,多少还抱有希望。
征酱的话,倒是格外多问了一句,他对之后的社团学分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啊……”翻着手上厚厚一叠的社团申请单,这是赤司从学生会直接拿给他的,也省得他特地跑去问人要,闹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已经从弓道部退部了。
虽然,现在也差不多就是了。
年后一开学,曾在学园祭时短暂接触过的戏剧社社长都冒了出来,十分热情地想要拉他进戏剧社。不过,他对演戏没有特别的兴趣,更何况……
“别啊!”少女部长拉着他的袖口,简直要哭,“照桥君你不用做什么的,只要坐在那边美美美就行了!就能拿到学分了!”
面对这种不靠谱的说法,会答应才显得奇怪!
现在已经是国一的最后一个学期,参加了两次大赛,拿了两个冠军,这个学年的学分已经足够了。所以,在国二开学前,他有着足够的时间去斟酌考虑。
下午的课程结束,照桥和赤司说了一下之后,没有去学生会陪他,而是脚步一拐,直接去了花房。准备在这里等到征酱完成篮球部的训练,再一起回家。
去了弓道部的训练,又添上了射击。为了征酱,必须挤出时间来系统学习的心理学,加上一直在进行中的其他课程。还有,阵哥在年前还认真地要求过,他也答应下来的找老师进行剑道的学习。
这些都加在一起,就算是他也有点头疼。
必须要有所取舍了。
月见在温室里坐下,抽出一张白纸,开始一项一项地列出自己所有占据时间的课程、工作并训练事项。
基础体能训练,书法,钢琴,射击,小提琴,帝王学,法律,金融,政治,英语,心理学,写作,最后再加上一门剑道。
就算还不知道老师在哪里,但终归要学的。
看着笔记本上列下来的这长长一溜,月见罕见的陷入了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