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有重物从高空被抛下,随即,一道沉稳浑厚的声音响起:“九盖,不出来见见老朋友吗。”
妖皇指尖动了动。
那个被扔出来的重物,明显是他付以重任的儿子,然而,此刻却四肢瘫软地趴在铁笼子里,宛若被人肆意观赏的珍兽。
圣女脑子一片混沌:“……哥哥?”她也不管前面是不是敌人,毫不犹豫地跑出去,到了铁笼子前也没有遭受攻击。
嬴政一丝眼神也没有扔给她,只从大开的门扉,远望妖皇:“你现在可真是狼狈。”
圣女下意识回望妖皇,秀眉蹙起。她天生聪慧,只是这一句话,就令她回想起过往与妖皇相处时,一切细枝末节上的不对劲。
……父皇,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被人族以“大闹天宫”战文相迫?那纵然是一道威胁,可是,他们难道还能举着战文,天涯海角去追一头以速度见长的狐妖吗?
妖皇从大椅上站起来,走到门前,抬眼看着他笑:“比不得你,我的皇朝仍在,你的大秦呢,你的秦军呢,竟然要为君者亲自到敌军大营来实施警告?”
嬴政眉头不动,把手一抬,一柄刻画日月山河的古朴铜剑悬浮天际,剑尖遥指妖皇。
九盖脸皮一抽,失声:“人道圣剑!如今分明另有人皇,你为什么还能将它召出来!”
嬴政神色平平,仿佛这对他来说,并非值得一提的事。
倒是替他驾车的御官俑早已不满妖皇嘲笑大秦已灭的话,闻此话,极为自豪地:“因为吾等陛下为始皇帝,功过三皇,德高五帝,任哪一代人皇在位,都需要承认吾陛下的位置。”
妖皇嗤笑:“那也是死了。”
随着一声沉鸣,那柄剑便是此时骤然穿过妖皇腹部,诡异地,没有血,也没有大洞,妖皇却脸色一白。他身后的妖皇宫,却是裂成两半,又奇特地没有倒塌,仿佛中间裂痕是画师大作。
人道圣剑亦消散无踪。
嬴政平和地:“九盖,管好你家狐狸崽子,再有下次,在人族地界撒野,追杀吾族之人,朕便将他抽皮扒筋,挂于杆上曝晒三年。”
青铜马也嘶鸣,载着始皇帝回归陵墓。
圣女把兄长放出来,抱着小狐狸来到妖皇面前:“父皇,您没事吧?”
妖皇摇摇头。
圣女又问:“那,人族那位始皇帝……”
妖皇身形微不可查地凝滞一瞬,很快恢复行动。“不必管,嬴政活不了多长时间。不然,他就不会急不可耐来警告我,而是会先蛰伏,把他的秦军重新练起,静待致命时机。”
“而且,倘若他还有时间,你兄长犯到他手里,就该没命了。”
没有时间去庇护人族,纵然是始皇帝,也需要考虑杀死妖族太子,人族所需承担的后果。
“不过……”
圣女眼波一动:“不过什么?”
妖皇顿了顿,“没什么。你的文章写得如何?”
圣女轻轻地自袖中拿出一页纸:“父皇且看。”
那文章竟有浓郁灵气,只见圣女指尖轻勾,纸页无风自动,忽现兽性黑影,恭敬伏于圣女指下。
妖皇大喜:“好好好!吾孩儿大才!文字有灵,素来是人族的专长,我们妖族不论怎么学习,皆写不出有灵气的文字,被绑过来的人族学子还说什么我们妖族没有那根筋,再学也只能学得匠气,学不出灵气。幸得天生我儿,为吾族希望!”
圣女道:“父皇,我们妖族也该有自己的文字,不能总用人族的文字……”
妖皇想到传说中仓颉造字,要窥探天地之秘,天道连劈九九八十一道神雷,摆摆手:“这个再说吧,反正人族的文字也挺好用的。”
圣女抿了抿唇角:“是。”
便抱着兄长回了住所,给他疗伤。
一段时间后,某段文书传入圣女耳中。
圣女:“……”
她看着妖族太子的背影,“……哥哥,你还好吗?”
太子整个身子坐在阴影里,狐狸尾巴一点活力都没有地散在地面,“还……好……”
圣女:“……”可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现在心如死灰?
*
嬴政回到寝宫中,跽坐桌后,眸色沉沉,似是在思索什么。
当他回去后,各地异像也散去了。
兵马俑进来,行礼汇报:“公子来了。”
始皇抬眸。
他现在身边只有一位公子。“让他进来。”
林稚水推门进入,脱履上堂,跪坐行礼后,坦荡询问:“陛下,我需要学什么?”
陛下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似乎带着一种诧异:“你就那么自信,朕会教你东西?”
“当然!”
不然,他哪里能够再次进入秦始皇陵?危机已经解除了,他也可以滚了。
“何况,您默许了兵马俑大兄称我为‘公子’。”
少年灼灼其华的笑容里,充斥着对自己判断的自信。
在春秋战国时期,各国国君称之为“公”,其子,统统称为“公子”,而等秦王一统六合,成大秦帝国后,其子再用公子相称就不合适了。
——虽说陈胜依旧称始皇帝长子“扶苏”为“公子”,却也不排除是轻蔑始皇帝,只还把他当做诸侯国君的因素。
总之,始皇儿子不好叫“公子”,随始皇学习的学生,称一声“公子”,倒也不算逾矩。
纵使李白知道此事,也并不会心里不舒服。
塾师能有很多个学生,学生自然也能拜很多位塾师。
而李白,属于林稚水的导师——这可不是大学里指导研究生的教师,而是在政治、思想、学术或某种知识上的指导者,譬如孔子之于颜回。一生仅拜一位。
“我猜,您只想当我的塾师,而非导师。您非常骄傲,认为没有人可以做您的传人。”
陛下不做痕迹地勾勾嘴角,立刻怒道:“私猜君上心思,左右,拿他下去,阬之!”
兵马俑就要拿了林稚水,林稚水依旧不紧不慢:“我闻陛下事皆决于法,我所犯之罪为非所宜言,该下狱,您阬我,是谓‘不直’。”
不直,也就是不公正,轻罪重判,或者重罪轻判,皆以此称之。
始皇帝神色莫辨:“你还研究过秦的律法?”
林稚水:“略懂略懂。”什么《云梦秦简》什么《史记》,他也翻过,“肯定不如生活在秦的人懂。”
始皇帝摆摆手,兵马俑们又站回了原地。
林稚水眼睛一亮,十分懂得顺杆子爬:“而且,您会满意我的。”
“哦?为何?”
林稚水眸光澄澈,自信得好像在说一项真理:“我聪明!记性好!文曲星也认同我!您教我,肯定能收获极大的成就感!”
——哪有老师不喜欢聪明的学生呢。
嬴政现在就很满意林稚水。
他喜欢聪明,机灵,懂得主动出击,把握机会的孩子。
“朕只说一次。”
林稚水坐直了,认真听。
“朕的要求很高,在教你的时间里,你但凡有一次达不到要求,就可以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始皇该称呼嬴政、赵政还是秦政这个问题,这里就不多说了,争议多_(:з」∠)_
有支持“赢政二十六载,天下擅秦”(汉 《杨子法言》),认为该称呼嬴政的。
有支持赢姓赵氏,认为按照那时候男子以氏为姓,该称呼赵政的。
有支持以国为氏,认为该称呼秦政的。
……
反正,文里就统一写嬴政了,方便大家的阅读习惯。
顺便,有说嬴政是侮辱性称呼的,也有说赵政才是侮辱性称呼的,就……【小声】如果不是文里只用“政”很奇怪,我都想直接用“政”了。
*
死道友不死贫道:其实应该是出自布袋戏《云州大儒侠》,但是林稚水不记得了→_→
第37章 心怀惘然
始皇帝的要求是真的高, 半点不参杂水分。
林稚水被他关进了一处宫殿里,一排排架子上,堆满了缣帛。
“一个月, 全背下来。”说完,嬴政就冷酷无情地关了殿门。林稚水清楚的听到外面传来上锁的声音, 那“咔嚓”一响, 直把他整颗心嚓得哇凉哇凉的。
一整殿的缣帛!还要一个月背完!
林稚水抖着手拿下一卷缣帛,开始逐字逐句去看,找回当初背四书五经时的感觉。
这没什么的。林稚水安慰自己,就当提前经历考研了, 听说研究生可以一天背一本大头书!不慌!
背着背着,林稚水就发现了不对。
他还以为是什么知识类的, 然而殿中缣帛记载的,全是诸如“哪地有金矿”, “哪条河有多少分支流, 分别通向哪里”, “哪座县城里道路的分布”。仔细看, 还不是古时候的, 而是现在的, 即时的。
林稚水再翻, 果然查到了金光县外的地形以及其他信息, 甚至包括山上有多少个洞窟, 每一处兔子洞都有记录。
——将这些烂熟于心,就能借用地利了。
白玉京有它的神异之处,难道秦始皇陵的奇异之处,就是“国掌于手”?
想到陵中的山河日月,林稚水隐约肯定, 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而当他某天回去翻背过的缣帛,却看到某处地方,兔子洞的记载从二十个变为三十五个,林稚水就深刻意识到,这个宫殿的知识,有多么珍贵了。
另一边,始皇帝摊开手中缣帛,看着上面即时变换的关于林稚水的背书进度,微微点头:“记忆力确实不错。”
一个月转瞬而逝,林稚水理所当然再次错过私试,估计图南书院的院长和老师们,都要对他没脾气了。
在强大的精神压迫下,林稚水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情况下,把所有缣帛背熟,整个世界的地貌在他脑海中记得严严实实——除了兔子洞这类细节。
刚背完,他就眼前一黑,晕在了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