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湛若青天的剑身,清爽如清风自来。
“我信你。”李家家主沉甸甸地说,“但是,拿不出证据,李家其他人不会信。贞儿也算半个李家人,对行儿亦是素来真心,他赌咒发誓,行儿死绝前最后一个人见到的是他,并且还提到了你的名字。”
林稚水:“听说国师擅长卜算?”
“国师的卦,不能轻易而出,寻常小封到无所谓,如这样对前情一无所知,直窥机密的卜算,需要大耗元气。不可能只为了我儿就做出此事。国师愿,我不愿,陛下也不愿。她的卦该留给整个人族。”李家家主轻轻摇头:“何况国师闭关去了。”
“闭关?”
“她新收了一位徒弟,听闻天赋极好,是天生的擅长卜算,国师要为她打好基础,特意嘱咐,非大事不出关。”李家家主可不敢厚着脸皮觉得自己儿子死亡,属于大事——哪怕是他,现在就猝死了,也没办法惊动国师。
林稚水点头,很是平和:“那我自己去查,您先不要把这事说出去,以防打草惊蛇。”
“可以。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过来,我会吩咐下人,你来了直接找我就是。”
这位李家的现任主人,的确比其他人容易交流。
林稚水找个地方补了觉,深夜,带上火折子去义庄。
李路行被逐出李家后,尸体只能屈就这地儿,林稚水轻而易举就翻到了他。
然而,没那么简单找到线索。
林稚水一掀白布,扑面而来的尸腐气令他禁不住屏住呼吸。
那是一具已经开始液化的尸体,缓缓流成类草莓汁的液体,模样浑浊。
“看来,褚贞用冰将他冻起来也不顶用,路途遥远,八|九月的天又够毒,尸体终究是受到了影响。”
可惜他当时没和褚贞同路,不然,说不定就可以在死亡没几天的时候,检查尸体上的痕迹了。
随即,林稚水把包公请出来:“包待制,麻烦您了。”
包公道:“为人除冤,是我准则。”
他们先用酒、醋泼洗李路行全身,使身体可能会有的损伤更好的出现,才开始分头脚地检查李路行的尸体。
“从口鼻里流出的血液泡沫并非黑色,不是中毒。”
“指甲与牙齿,头发皆脱落,舌头伸出,死亡时间的确是近一个月。”
“除西门庄主造成的剑伤外,还有一道剑伤,应当是贼首致命的攻击,全身无有其余刃伤。”
“只有一道伤痕,无其余挣扎痕迹,也不确定是否自尽。”
林稚水喃喃:“没有挣扎痕迹……”
他猛然抬头:“包待制,或许是熟人犯案,我们去找褚贞。不出意外,李路行的魂魄应该会跟在他身边。”
第52章 究竟是谁
褚家, 褚贞手拿着一颗柠檬,用刻刀小心挑琢表皮,小勺子谨慎地挖空汁肉。
雕着雕着, 忽然呼吸急促,面颊红润, 他紧咬牙根, 将柠檬轻轻放下,手迅速地拉开抽屉,拿出一黄纸包,打开后, 将里面的散尽数服下。
瘫软在椅子上三五息后,双眼慢慢眯起, 似醉非醉,只觉飘飘然要往天上去。
稍坐一会儿后, 俯身端起桌旁烫酒的小红炉, 倒出一碗碗热酒, 喝得浑身滚烫, 松松垮垮的薄衣服散热虽好, 也将他喝出了一身汗。
闷闷的脑子一片清明, 褚贞迷醉地呻|吟一声, 起身, 拉门, 深深吸了一口九月尚有夏日余温的天气,病态白的脸上晕开浓厚的绯红。
幸好脑子还清楚,知道不能这么一副喝了酒的样子出门,万一被李家发现,容易生恶感, 褚贞只在自家院子里暴走。
走着走着,有人推门而进:“你在做什么——谁许你喝酒了!”
来者是一位五官立体的女人,棱角分明,气质刚硬,极具攻击性。
褚贞停都没停,只是换了个方向面对来人,表情瞬间转换为愧疚不安:“阿娘!”热气熏出的水光令他看上去就像是为表弟难过,“我知道我不该喝酒,可是,行弟他死得——实在令我难受。大伯还不许我们去报仇。”
女人对于他自认“李家人”的态度并未有一丝不认可,只是生硬地道:“那也不该喝酒,喝酒误事,你和李虹学学,用刺血抄佛经为李路行安抚亡魂。”
“虹姐姐她……”
这个举动……
褚贞眼睛一亮,觉得自己可以复刻过来。
他母亲似乎想到了一件事,眉心皱出褶皱:“你最近别出门,林稚水来皇城了,出门也记得带我给你的东西。防止他记恨你告状,对你出手。”
褚贞在母亲说话时仍在暴走,听到这话,登时左脚踩右脚,整个人摔了个大马趴,“他来皇城了?!”停顿片刻,迅速把语气改成愤愤不平:“他害了人还敢出现在李家,就是欺负大伯仁厚!”
褚天真漠然:“君子可欺之以方。”
褚贞爬了起来,唉声叹气:“太君子了,行弟在九泉之下,该有多伤心啊。”
褚天真眉头一挑,不置可否。
褚贞亲亲热热挨过去,“阿娘,你能不能再给我点钱?”
褚天真端详他:“你去金光县前,不是才刚给了你一镒黄金?”
褚贞讪笑:“买了一些东西,比较费钱。而且,您也知道,我带了家里的汗血宝马出门,它的草料非常烧钱。”放软了声音,“阿娘,您就再给我一点嘛,我准备去寺里为行弟上香,点长明灯,可是兜里没钱了。”
褚天真摸了摸袖子,“晚上我让人给你送来,钱,我刚给你爹了。”
褚贞皱眉,脱口而出:“他又去赌了?”
褚天真表情不变,平静道:“反正我养得起。”
“这倒是……”褚贞撇撇嘴。他们家是巨商之家,由他亲娘做家主,日进斗金都是说少了。
褚贞送走母亲,关上门后,脸上表情忽地一变,低声:“林稚水那家伙怎么会突然来皇城,他不用准备升舍试吗!”
踱步在院中,整个人都有些烦躁,“包公……”
文战那一事,谁都知道林稚水有包拯相助,可审阴阳。然而,褚贞开始时并不怵。
——林稚水要准备升舍试,来皇城至少要等到十二月底,那时候,就算李路行的魂魄跟在他身边,四个月的时间,也该消散了。
“不行!”褚贞大步向他父亲李浑的房里走去。
绝不能让包公发现,李路行的魂魄跟着他!
褚贞知道自己父母分房睡已有二十多年了,并且,通常不进入对方领地,也就不担心母亲会忽然出现。
用私配的钥匙开锁后,褚贞将门掩好,想也不想直奔墙上挂的那副七层坚甲去,手往甲胄后边摸到一凸起,用力按下,机括声响起,大床缓缓自中间拉开,分为两半,露出地面一个凉气嗖嗖的口子,顺着阶梯下去,是一处小地室,室中空空,只有墙上挂了一支通体火红的笔,质感如玉。
褚贞拿下那支笔,也不见他沾墨,凭空在虚处书写,一列字缓缓浮现。
“李路行魂魄,跟与凶手身旁”。
——非他之力,而是红玉笔神异。
褚贞忽地捂了嘴,咳嗽声直响。
这笔他知道功效,如果写的事情不是真的,就没办法写出来。
他顿了顿,脑海中想着“魂魄可被大光明咒超度”,笔下同样书出了这十个字,证明可行。
褚贞咳嗽声不断,咳着咳着,血迹自指缝中渗出。他的眼睛却亮得可怕,仿若恶鬼在人间。
“你在干什么!”
褚贞手一抖,转身,见男人站于阶梯口,眉眼中尽是疲惫之色,嗅之酒气浓浓。纵是如此,他依然厉声:“我不是说了,不许你用它做私事吗!”
褚贞的反应。却是把笔一摔,手往身后指:“你自己看看,我是做私事吗!”
男人大步下来,先捡了红玉笔心疼地抚了抚,才抬眼,看完后,浑身一震,“贞儿,我……”
褚贞扭头,神色不耐:“从小到大,你就没管过我,谁都知道子女要避父母讳,你却非常随便地给我起名叫‘贞’,不需要道歉——”他脸上露出嘲讽,“毕竟你从没了解过你儿子是什么样的人,看到我动了你的笔,想当然以为我是为了一己之私,也很正常。”
男人脸上流露出愧意,“不……我只是怕你出事,这笔不能轻动,它耗的是人体精气神,用多了,会体弱多病,减少寿命,更甚者,用过头了,会直接精气神衰竭而死。”
褚贞飞快地勾了勾嘴角,“不用你管!我死了也是我活该!”假装愤怒,脚步声重重的离开。
不用担心了,他父亲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似乎一直对他心有愧疚,只要他这么说,再加上那两句话很像是他好心想要为表弟超度,他父亲绝不会起疑。
这时候,身后飘来一句话:“我会把这支笔换一个地方藏起来,你以后不用再来找它了。”
褚贞脚步微顿,复又离去。
*
褚贞坐马车去了最近的寺庙,等到母亲给他送来钱之后,添了香油,要了客房,在房中,一遍遍念诵大光明咒。
“行弟……”他幽幽地说,“可莫要怪我啊,我学的是法家,目的高于一切。只要达到目的,是否仁慈,文明,合乎理法,都不重要。哥哥送你最后一程,你乖乖去投胎好不好?我做到了答应你的事情,你也该把欠我的剑还我了。”
烛火忽明忽暗,似乎有谁在气急败坏。慢慢的,随着念咒声声,火焰烁动频率逐渐减少。
“嗡,啊蒙嘎,微罗恰那,玛哈姆得拉……”
红鹦鹉落在窗前,眼珠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重重烛光下,跪坐念经的青年。他嘴角翘起的弧度,像极了那天看到亲表弟崩溃到顾不得仪态时,偷偷扬起的笑。
——真的感情极好的表兄弟,在看到那一幕时,又怎么会幸灾乐祸呢。
*
皇城极大,林稚水开始想动用玉玺,然而刚把神识寄托天地,一股桃香袭来,温柔却不失坚持地,把他的神识按回身体里。
林稚水睁开眼睛,茫然四望。
也没见着桃花,也没见着桃子,倒是有不少桃木,没花也没果,空着枝头栽在皇城各地。
——这还是玉玺头一回不能用。
林稚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把这事暂时放在一边,蹲守在褚贞家门口,耐心等了三天,才守到他清晨归来。
青年神色委靡,也不知道去做了什么,身上穿的轻薄宽衫倒是十分占便宜,哪怕对方明显一副没睡够的样子,也能在风吹起时,衬托出仙气飘飘。
——非常有魏晋遗风。
林稚水还闻到了他身上有很浓重的檀香味。
包公从文字世界里出来,眼眸明亮,仿若发着黑光。他注视着褚贞,微微摇头,“没有。”
林稚水诧异:“我猜错了?”
居然真的不是褚贞杀的人?
包公道:“只是一个多月,怨魂不至于散掉,没有,那就不是他了。”
林稚水若有所思:“看来,杀李路行的人一定要很厉害,才能让他毫无反抗之力。”
但是,林稚水还是感觉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