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濛抿唇一笑,“是国师,她说我体质特殊,要收我为徒。我没在信里提,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林稚水立刻发现了不对之处,“信……你的信是怎么写的?”
林濛不疑有他,将信件内容复述一遍。
没有“叹缘”,没有“绝笔”,按照原意,就是一篇报平安的信。
有人改了他妹妹的信!
林稚水袖中握拳的手紧了紧。
按理来说,龙雀带来的信不可能被篡改——就像一条被反复证明过的数学猜想,出错的几率低到不需计。这也是虽然信中语句有些不通,他和陆县令都没怀疑信的真假的原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靖拿着春笔过来,“林兄弟,不辱使命!”
林稚水接过春笔收好,笑道:“郭大侠的白雕可是立了大功,算上之前,回头给它们喂两船的鱼。”
白雕仿佛听懂了,发出长长的鸣叫,快活地在空中兜了一圈。
文字世界中,包公遽然醒悟:“主家!春笔添史,已经写在信上的文字,算不算过去的史?”
而,史家记史,必须如实,可以增删,为天修气候,为地添山岳,却不能易改文字,只能在原有的意思上,添加字眼。
比如,“笑曰”,“大笑曰”,意思不变,前者可以解读为情绪一般般的微笑或者十分喜悦的大笑,当然,也可以是别出心裁,觉得是皮笑肉不笑。而后者,多数人一眼看过去,都会觉得说话的人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林稚水回忆一遍信的内容后,缓缓垂眸,将戾气压落眼底。
该死的,妖、族、圣、女!
“林善信,不必担忧。”女明且清,如涓水之将将,“明博为纵横家名士,放心将此事交与他即可。”
林稚水并没有担心妖族太子的事情,却还是转眼寻望去,向对方道谢。便见一女冠,气质如不争之水。
“您是……”林稚水略一思索,“国师?”
女冠微微点头。
林稚水拱手一礼,“这些时日,舍妹多谢您的照料。”
“不必言谢,贫道收了阿濛为徒,自当对她尽心竭力。”
另一边,凤凰鸣语啾啾,林稚水侧头,应:“你要回去啦?”
凤凰又是娇响连连。
林稚水行过去,轻抚凤首,“好,我会谨慎行事的,你继续睡吧,有事,我一定请你帮忙。”
凤凰愉快地清讴一,身形晃动,如水波荡漾,一霎眼,散作囊漏之砂。
林稚水回身,心里咯噔一下,“国师?”那女冠凝望他的眼神,如烈酒,炙热且浓沉。
她问:“你能听得懂凤凰之言?”
林稚水迟疑着点头。
国师再问:“凤凰说,让你有事,请它帮忙?”
林稚水再次点头。
心里补充:不过,出了皇城就不行了,凤凰图腾是浴火而归,尚未完全恢复,无力照耀九州。
国师略一沉吟:“你随贫道来。”
林稚水看了看妹妹,决定信国师一回。
跟着她走到一处道观,进入一处密室,铺满了花岗岩,据国师解释,这样把石门一落,就不怕有妖族化为原型,来偷听了。
国师:“你可知‘巫’?”
林稚水想了想,“曾听得古时,楚地有巫,感应天地以沟通神鬼。”
国师先点头,再摇头,“意思不错,可惜,后来者将其混了。”
“混了?”
国师却是指向林濛,说:“她是巫体,可解梦、预言。”
林稚水想到了被妖族太子追擒那一晚,林濛事先跟他说过的梦境,脸上表情逐渐从困惑转为了然。
那的确是梦与预言,后来,如果他没能叫醒始皇帝,恐怕,梦境会程真。
“女称巫,男称觋,觋者,可调动鬼神之力,亦可请神明降之。”国师定定望着林稚水,“而你,便是‘觋’。”
林稚水:“……”在心里缓缓打出问号,“因为凤凰?但是,您应当清楚,凤凰会出现,是源于我写过‘凤凰涅槃’。”
“不是凤凰。”国师打量他,脸上同样浮现疑惑,“你身上有不止一次请神的痕迹,至少……三次,难道是你请过哪位神明相助,却失去了记忆?”
林稚水百思不得其解:“不可能,如果我能请来神明……”那哪还至于被妖族太子追得上蹿下跳?
而如果说是英魂,应该也不是,李白和秦始皇,数来数去,都是两个。
忽诸,一龙雀穿过密室,将信递给国师。她垂眸看完,对林稚水道:“明名士有事寻你,可要见他?”
这位纵横家名士,就站在道观正院,负手欣赏观中景致。见着林稚水出来,脸上笑意渐浓:“好小子,干的不错!”
林稚水:“什么?”
明博含笑:“那妖族圣女,命是保住了,不过,你的帮手往脊椎那一下,她后半生,站不稳,坐不直,都得靠轮椅度日了。”
少年听完,却不见喜,撇嘴道:“便宜她了。”
居然没死。
明博大笑:“小子别贪心,她要是死了,我可就难办了。她没死,我才能保住你。”
林稚水诧异:“还能保我?”他都做好了逃亡的准备了。
明博笑道:“我学的纵横之术。你将你所知的他们的事情|事无巨细说与我听,知己知彼,我必能令那妖族太子,主动将此苦果咽下去!”
第63章 失去尊严
纵横家, 是一群嘴皮子非常利索,一语而天下动的人。
明博来找妖族太子前,心中已把腹稿好, 见到对方,张口就是先来一句耸人听闻的:“殿下, 圣女殿下恐怕要命不久矣啊!”
立刻把守着昏迷的妹妹的妖族太子注意力拉了过来, 嘴唇紧绷,脸色充满了不悦。
然而,纵横家嘛,要是怕区区低气压, 他也可以不修什么纵横之术,收拾收拾回家卖红薯得了。
明博接着道:“并非是此次脊骨损毁, 而是回去之后,妖皇陛下的态度啊!”
不等妖族太子反应过来, 就开始拉节奏:“太子殿下可曾了解过人族的历史?可听说过秦公子扶苏、晋太子司马遹、太宗爱子李承乾?他们皆是一国储君, 得君父重视宠爱。可看下场, 却是无一善终。”
九辞不屑:“与孤何干?他们无法把握住手中权势地位, 蠢才一个, 何况, 孤的父皇从不猜疑忌惮孤, 若是孤落到那般下场, 只能说是天命如此。”
很好。不怕他意见不同, 就怕他不理不睬。来,妖族小子,且听我忽悠……啊不,金玉良言!
明博接着妖族太子的话头,并不否认他的判断, “不错,身为太子,谁会不期望自己安稳登基,开启盛世皇朝,大展雄图呢?而殿下是最上等之妖杰,进退有度,于妖族子民是德才兼备,既有担当,又有治国之智,妖皇陛下必然是极为放心偌大皇朝后继有妖的。以那三人做比不合适,殿下该是无吕后之惠帝,无藏娇之武帝才是。”
妖族太子斜眼看他,不接话。只是见他眉眼缓和,便知道这话他是认可的。
明博:“如此,殿下认为,你之君父,比之千古一帝秦始皇,太康之治晋武帝,振古而来唐太宗,如何?”
妖族太子昂扬:“只强不弱!”
对于这种没点逼数的狐狸崽子,明博轻轻一笑,心里不认同,嘴上却道:“是啊,但是,倘若秦始皇得知自己重视的长子被人教成愚孝模样,接到诏令就自杀;倘若晋武帝得知自己看好的孙子遭小人捧杀,不修德业;倘若唐太宗得知自己寄予厚望的爱子因为老臣无时无刻不谏,起逆反心理,愈发放纵——他们是否会深恨那些影响了他们继承人的存在?”
妖族太子毫不犹豫:“自然。”
“殿下为圣女隐瞒溟海城被烧一事,为圣女放弃春笔,还为圣女亲身涉险,来人族皇城,以私事胜公事,是否会令为皇者不喜!”
此时,方为图穷匕见。
妖族太子狠狠一震,眸光逐渐趋于凝固。
明博:“且看圣女此次出来,身边没有太多护卫,恐怕也有妖皇示意,怕功不成,就被我族发现踪迹,倒不如拼一把,令圣女以身犯险?”
妖族太子不由自主地点头。
确实是这样没错,而且这还是在他不同意之后,他妹妹耐心解释,说这样子做反而是最能保证安全的,废了不少时间才说服了他。
明博:“而太子前来,恐怕是支走护卫,只怕妖皇陛下提前得知,拦下你,将你禁足?”
妖族太子沉默以对,却不知道有句话叫:沉默大多数时候属于默认。
明博叹道:“圣女之于太子,影响深重,于国不利啊。若我是妖皇,必要将二位隔开,只看圣女柔弱之躯,时日之久,慢慢病逝,合情合理。太子除了哭上一场,也难以得知真相罢。”
妖族太子袖中手掌缓慢地拢起,攥紧的指尖,白到几乎透明。
储君关乎一国稳定,他从小受到的教导也是绝不能被其他妖左右,他是君,别的妖怪都是臣,只有君为臣纲,哪里有臣子反过来左右君王决定,并且几次让君王徇私枉法的。
所以,明博的话,也不全是危言耸听。
明博幽幽道:“好在,此次出来之雕鸟,尽数身亡,实况如何,仅有太子与圣女知晓。”
妖族太子垂下眼睑,浓睫轻颤,“你想要我把事情瞒下来?编造事实?”复抬眼,冷笑一声,“为了能把林稚水摘出去?”
这位纵横家名士唇边含笑:“各取所需。太子当真不忧心令妹?您是想要自己的名声,还是想要圣女殿下的命呢?”
这才是明博想要握住的筹码。
蛇七寸,和妖族太子说他办事不力,回去后可能会被妖皇不喜,或者挑拨他和妖皇的关系,以妖族太子之傲气,必然不屑一顾,但若是事关圣女,他才会不放过一星半点的可能。
九辞甩袖:“滚吧。”
明博作揖:“在下告退。”
——狐狸思维已彻底被明博带着跑了,为笼中之雀,不知自己已入套。
待明博离开后,妖族太子动作极快地用秘术联系了妖皇,言语内疚,说是自己自作主张,使妹妹七年大计毁于一旦。
话语中,将林稚水的存在,与九曦的棋差一着无限淡化,着重点是错全在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是出于自己,没有任何人指挥,九曦已极力阻止,但是他骄傲自满,非要改动计划,导致满盘皆输,连春笔都丢失了。
妖皇自然大怒,可事已至此,只能让九辞立刻与九曦回皇城,不许再多做别的事情,以免节外生枝。
断开秘术后,妖族太子松了一口气。
身后奄然一声:“哥哥……”
妖族太子连忙回身,关切:“妹妹,你醒了?还好吗?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或者我去倒杯水,你要热水还是凉水?”
妖族圣女气若游丝:“不用……刚才……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