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虽不可干涉大事,却能有自己的偏好。
然而,林稚水又摇头了,他有点不太好意思:“我能不能用这三件宝物,换一个请求?”
郁垒一愣:“请求?”
林稚水:“我有一些朋友,恐怕也进了鬼蜮……”
有的话,点到为止就行了,郁垒果然一脸“我懂了”的表情,“让我看看……”
他闭上双眼,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是有好几个生魂,他们的处境都不太妙,看来不太能过得了鬼路。还有一个名为展昭的剑灵,以及自称五爷的鬼魂,盗了鬼王的骏马,要来寻你,如今被鬼王围杀,难以突围。”
展昭?五爷?
林稚水有些懵,他大概能猜到,和御猫展昭混在一起的五爷,肯定是锦毛鼠白玉堂,但是,这两位又是如何出现的?展昭成为剑灵又是怎么回事?
算了,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
林稚水赌了一把在二位神祇眼中,他的重要性。“可否请上神网开一面?他们一为误入,一为寻我而来,若是死在鬼蜮,我心不安。”
神荼笑了,“就这事?随手而为,宝物说赠你,那就必须赠你,至于你的友人,放出去也无妨。”
郁垒亦是点了点头,招来属官:“去将误入的生魂,以及盗马的剑灵,还有那文章中的魂魄送走。”
属官:“喏。”
“等等,先不急。”神荼折下一枝桃木,拿手指一点,不过两三息,桃木化作塑像,是一武生模样,身穿月白花氅,内衬一件桃红衬袍,面容秀美,手中却握了一柄威风凛凛的大刀,“也是那鬼物福气到了,这桃木像送他,平日呆在像中,便不用再回文章里了。”
林稚水大喜:“多谢上神!”
神荼微微一笑:“去吧。”
属官乘上金睛白虎,手持上神谕令,踏云乘风而去,随着白虎奔驰,金光破开浓郁的黑雾,光芒耀眼。
*
“五弟,你先走,我断后。”
耳畔响起展昭发沉的声音,白玉堂抹去唇角溢出的血液,氅衣微微涌着气流,“呸,五爷一人做事一人当,这马儿是我撺掇你盗的,要杀要剐,这也该冲着我来!”
展昭攥紧了巨阙,环视将他们围住的鬼物,眉头微微皱起,朗声道:“阁下,我们兄弟二人盗马实属事出有因,为救一人性命。这马儿尚好好的立于身后,可否容我们先去将事情办完,再回来赔罪?”
白玉堂眯起眼睛,心里对此并不抱希望。
那蟒袍的鬼王坐在白骨垒成的座椅上,由两个大力赤发鬼搬出。“赔罪也不必了,马也可以送给你们。”鬼王直勾勾地盯着展昭,眼中闪过垂涎,“但是,你要留下来。”
白玉堂微微冷笑,没等展昭说话,飞蝗石直奔鬼王面门,“仔细崩了你的牙!”
展昭也不傻,这种时候说什么“就让我给他吃了好了”那真真是脑袋被门夹了,直接腾空而起,巨阙剑气划破黑暗,配合白玉堂的突然发难,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
飞蝗石是锦毛鼠的拿手功夫,只听气流“滋”地一响,鬼王尚未反应过来,石头已打在他面门,若不是鬼气厚实,只怕暗器早破了他防御,灭掉魂火了。
鬼王眸色一冷:“杀了他们!”
众鬼接到命令,蜂拥而上。
白玉堂大笑:“来得好!今日我白玉堂若是死在这儿,那也是为了救义士而死,没坠陷空岛五爷的威名!”
大刀在他挥舞下,虎虎生风,鬼气黑得如同一团化不开的墨,刀刃镗亮却晃出一道道雪光。
战场到处都是滚落的残肢,没几息,就化作鬼气消散,被砍掉脑袋的鬼魂也不会留下腐烂的尸体,直接和残肢一个待遇。
展昭用巨阙直劈而下,沉重的剑身硬生生把一个鬼魂自天门劈下,劈柴那般裂成两半。
鬼王斜斜坐在白骨椅中,一手支颐,看着那二人如砍瓜切菜般要杀出一条血路,微微眯眼:“本王要看看你们有多少精力。三五千能杀出去,三万,五万,还能杀出去?”
杀了许久,展昭和白玉堂执剑握刀的手依旧很稳,没有丝毫颤动。然而,陷入重围之中,以个人武勇很难突围,打得久了,这精力也就下降了,白玉堂一不留神,险些被鬼爪往脸上抓出五条长窟窿,伤口没多,就是武生巾被爪钩挑走,飘飞至地上。
白玉堂登时面红过耳,起了嗔怒,手一抓,夹了四颗飞蝗石,飞射而出。
那鬼未来得及闪避,石块已从眉心对穿而过,魂火“扑”了一下,便含恨熄灭。
第二、三颗飞蝗石打入第二只鬼的双目中,鬼怪惨叫一声,目不能视后,在众鬼中横冲直撞,很快就被嫌弃他捣乱的鬼怪生撕了。
那第四颗飞蝗石打中一鬼的脸面,只是稍微疼他一疼,没能伤鬼。展昭跃到白玉堂身旁,如一片红云,身法飘摇。“五弟,可受了伤?”
白玉堂咬牙:“展猫儿,我且问你,你可当我是知己弟兄?”
展昭一呆,搞不懂这时候白玉堂怎么还问这个,却还是毫不犹豫点头:“当然。”
“好。那你上马!”
展昭登时就猜出了白玉堂的想法,“不可!”
白玉堂怒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婆婆妈妈,少废话,上去!”说着,大刀扫开扑过来的群鬼,另一只手抓住展昭官服,硬是将人拋上去,“骑兵更擅长冲锋,冲出去,将那义士拉出鬼蜮,听清楚了吗!”
真要继续拖下去,很可能三个都折在鬼蜮里。展昭深深看了白玉堂一眼,“听清楚了。”
白玉堂转怒为喜:“这才该是大丈夫所为!”
手中刀用力一抽马臀,鬼马嘶鸣,猛地往前冲,巨阙凭重剑之威,借冲势直接将马周身化为绞肉机,近一个,剑风绞一个。
这不是多么考验专注力的攻击,展昭还有心思去想,要是能用浩然之气就好了。
然而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剑灵,没得到剑主的承认,还未彻底和巨阙融合,空守着宝山不能用,心里也免不了涌了一股郁气。
身后,失去了最佳上马时机,白玉堂陷入鬼潮中,源源不断有鬼怪加入战场围杀,双拳难敌四手下,白玉堂逐渐处于劣势。
一股凉意从后背生出,白玉堂猜那是凝聚成刀刃的鬼气,然而此刻他已经被架住大刀,无法回防。
……约莫是又要死一回了。
白玉堂虽说是自愿留下来断后,也不免心生惨切。
可这是无解之法,他们若是不去盗马,等到了林稚水的鬼路,恐怕黄花菜都凉了。若是去借马,先别说借不借得到,只说展昭这么一块唐僧肉在这儿,十个有八个鬼是要强留的。要是分开,五爷自个儿去借,那也不成,鬼蜮凶险,又是新地,两人分开岂不是给了各个击破的破绽?
——如今倒是不分开也不行了,只希望展兄能够平安到达鬼路。
白玉堂如此想着,却没等到兵刃加身。
第98章 同一问题
远远地, 传来猛虎啸吟,伴着道道风声,劲似白刃。
黑雾被金光冲开, 长风扇云,惊起波涛海涌。白虎自天际驰过,神人坐于其上,手持谕旨,声清音亮:“上神有令,着白玉堂, 展昭无罪释放, 送离鬼蜮!”
他停也未停, 流星般一逝而过, 仅留余音阵阵。
这样子的颁旨, 白玉堂真是闻所未闻,第一次见。然而,效果立竿见影,身后飙腾的震声停了。
众鬼不等鬼王发话, 便已纷纷散开,在白玉堂身周留下一大片空地, 对着神人远去的方向恭敬跪伏。
满地只有白玉堂直挺挺站着,就连鬼王都从座椅上离开, 冲神人深深一弯腰,待站起来再看白玉堂和回归的展昭时,什么杀意,敌意,垂涎之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既是上神有令, 二位请去吧。”
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一眼,正要上马,却发现身体逐渐虚幻,顷刻间,脱离了鬼蜮。
“展护卫可算……”包公听到动静回身,眼中泛起了惊色,“五护卫?你怎么也在此?”
白玉堂手中捏着一尊桃木像,正魂不守舍,听得包公问,先行了下属礼,“相爷。”才将对展昭的解释又说了一遍,顺带的,还把桃木像传给他的讯息道出来。
包公笑道:“好,好,你和展护卫各有奇遇,如此,本阁也能安心了。”
山泽阴冷潮湿,始皇帝早已入了车马,此时将帘子一掀,熏香缭绕间,声色沉沉:“还未清醒。”
展昭面上显了羞愧:“展某有负重托,不曾见着林义士。”
始皇帝不言语,微微阖眸,手指轻敲桌案。厢中点燃沉香,不见蚊虫,在他身旁,平躺的红衣少年呼吸清浅,仿若入睡。
数息后,始皇帝慢慢睁开眼睛,“二三子,去看看那些人有没有清醒。”
兵马俑躬身一礼,“唯。”
和林稚水一同昏迷的人并不能入嬴政的眼,当然也就没有资格被他记挂,多吩咐一句好好安置。不过,有郭大侠在这儿,他们也不用担心醒来后还是躺在阴寒的地面。
兵马俑走过去时,正好碰上了他们一个个睁开双眼,透着满满的后怕,心有余悸之色不加掩饰地在面上表现出来。
也不知在鬼蜮中遭遇了什么。
一群人中,最后睁开眼睛的是王轻,和旁人不同,比起惊惧,她更多的是一股怅然,将剑抱在怀里,定定看了两眼,摸着剑鞘的手极其缓慢。
随着动作,脑海中的回忆便也重新勾了起来。
……
鬼路里,前头时,王轻见到了不少自己杀过的妖族和恶人,在她面前,也不过是一合之敌。
心中不免产生了轻蔑的心理。
如果只是让她走马观花以前惩治过的恶徒,能有什么危险,难道她还能因为自己手下性命不少而自责吗?
直到她面前出现了一个猎户。是那一百三十九个案子里,第一位死者。
王轻:“……”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恍惚:“你是来寻仇的?”
好吧,她承认,如果是一百三十九位死者中,非死有余辜那些人,她的确受不住良心的谴责。
看到猎户从背上拿下长弓,搭箭拉弦,王轻抿了抿唇,明明自己没有被禁锢,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
她知道,是那天晚上陪林稚水逐一道歉后引起的内疚,再一次充满心腔,使她喉咙好似堵棉花,双腿好像由铁锁捆住。情感令她自囚,画地为牢。
羽箭“嗖”地飞射而来,王轻苦笑。
林稚水啊林稚水,你可要害死我了。
又转念一想:不,是我害的我自己。
然而,那支箭从她身侧擦过,冲劲震起发丝,耳旁只有呼啸的风声,箭矢继续向前飞去,割裂了黑雾,露出青石砖路,幽蓝的鬼火光芒点点洒落。
王轻浑身都是一僵。
猎户:“昨天之前,如果我能触碰到你,我会不顾一切和你同归于尽。但是现在……”
他顿了顿,指尖依旧搭在弓弦上,手指紧紧勒着牛筋,似乎是在克制着什么。
“总之,你走吧。”
王轻沉默着,转身走上鬼路,象征新关卡的鬼火“噗”地一白,身后传来猎户的声音:“请替我向那小公子道谢。”
“……好。”
再往后的鬼魂,几乎是一路轻轻放过。
放她过关的鬼魂,每一个都请她向林稚水道谢,踏在鬼路上,身后乳白的鬼火也似乎染上了温度,闪烁时,是人心的跳动频率。
“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