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排在他前面的两个座位,高高瘦瘦的青年站起来时,还晃了一下,略带局促地扯了扯衣角上的补丁,“对不起,先生。”他的嗓音带着生病时特有的沙哑和虚浮无力,“我太渴了,我有些发热……”
他挡住了林稚水观察教课先生表情的视野,林稚水只能听到那先生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既是如此,我给你批个假,你去寻‘仁心堂’的大夫看一看。”
仁心堂是书院里的建筑,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校医所。
名为宋肥的青年却慌了,宽大的不合身衣袍不慎扫到毛笔,啪嗒滚落地面,极为倒霉的断成两截,“求先生让学生继续听课,学生不喝水了!”
教课先生不解:“你身体不爽利,回去休息一下,也能好得快一些,怎么好像我做了坏事一样?”
然而宋肥坚持不请假,先生也无可奈何,只能叮嘱他,如果实在撑不下去了,一定要去看大夫。
宋肥连连答应,转头,林稚水却在亭子里意外听到他和自己友人蔫蔫的话语:“哪能休息啊,少听几堂课,那就是落后了别人,我又不是富家大少爷,敢随意请假,反正沐休的日子可以专程请外边的先生来面对面教导,把不理解的地方补回去。”
宋肥的友人发出了同样的感慨:“是啊,毕竟,书院给我们发的月例,买书买纸笔就花了不少了,哪里有钱请先生——我去看了一圈,你猜怎么着,告假的人几乎都是家里小有资产的。”
两人说着说着,就看到了不远处没有特意躲藏起来的林稚水,一时语塞,双方睁着眼睛对视了两三息。
林稚水借着阳光的灿烂,冲他们露了一个带着温度的友好微笑:“二位学友,听你们说的……有很多人请假吗?”
宋肥和友人对视一眼,“林兄不知道?”
“嗯?我该知道什么?”
随即,林稚水就从二人绘声绘色的讲解中,知道了前因后果。
他出的那个题目引来了不少人,数堂的人还直说他就是出题人,引来不少学子,有崇拜他的,有不服想挑战他的,还有就是单纯喜欢数学,想试一试的,就连楚斋主都惊动了。
然而这时代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数字推理题,头顶都快挠秃了也没人能想出来。其中有些人不破题就不肯离开,非要想出来不可,还有一部分人看着他们聚精会神坚持的模样,拉不下脸承认自己做不出来,也在书院门口硬撑了一个晚上,所以今天才有那么多人请假,都是体弱,受凉后身体发热,才不得已而为之。
这事儿传出去后,在皇城里掀起了不小的热潮,哪怕到了晚上下课后,林稚水走在皇城大街上,都能听到三三两两的人讨论。
他到了明博府上时,这位纵横家名士正在和友人玩六博棋,收到管家报告林稚水来的消息,立刻将人叫进来,笑问:“要不要和我来一场博弈?”
林稚水:“不啦,明早还得继续学业呢,我新得了一副棋子,留着也无甚用处,明大家应当是喜欢下棋的,放在你这儿才不会明珠蒙尘。”
同时,也是为了感谢他当初忽悠妖族太子的举动。
“棋?”明博十分有兴趣,也没多想,“那就多谢林小兄弟了。”
示意管家将礼物带走——当着客人的面拆礼物,在华夏是一种失礼的行为。
礼物收了,明博想起来今天听到的趣事,眉头微扬,“听说你才来书院,就搞出来一个大动静啊?”
林稚水瞧出他调笑的意味,装作无奈的样子:“我也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有好胜心,能为了一道题执拗整晚。”说完,又忍不住笑了:“不过,这样也很好。”
有好胜心,就能去往更高的地方,钻研更多的难题,在妖族势大的时候,才可以出现更庞大的英才团体。
明博轻咳一声,“有个事情你看看方不方便回答?”
“您请说。”
“就……你的秦朝如今写了多少回了?如果有新稿,能不能给我看几眼?”
“……”
林稚水发出了‘咕咕咕’的转移话题声音,“我这里有新书,准备明日拿去印出来。”
新书?
明博随即追问:“什么样的新书?和上一本差不多吗?”
“不算,上一本是穿越,这一本,我称其为‘重生’,主人公从中年回到少年时,让自己的人生过得更好,遗憾能够补全,荣耀能够更光彩。对了,是写完了全本的。”
明博立刻离开了原地。
引来友人的侧目,心里嘀咕着看来明博是真的很喜欢林稚水的书,要知道他在下棋的时候,哪怕是皇帝来了,都没办法让他离开博弈的地方半步。
而明博激动地走向林稚水,“快,手稿拿出来我看看!”
林稚水:“没带在身上,明日我再送过来。”
明博只好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又问:“你发书的时候,可需要我去帮你推广?”
有一位名士站台,哪怕是不感兴趣的人,也会给面子,买回去看个一两页。
林稚水拒绝了他。
“我不需要名人来推广。”少年骄傲地说:“我自己就是名人。”
棋局旁边,友人的表情就像见鬼了一样。
等到人走后,他没忍住对明博说:“这小子很狂啊。”
半晌,没听见声音,友人抬起眼,就看见明博站在灯火通明的地方,远远望着他,那张脸上是满满的意味深长:“我们打个赌如何?”
“赌?”
明博笑了一下,“我赌——洛阳纸贵之景,会重现。”
友人诧异:“你对他那么有信心?你准备私底下插手?”
“不,我不插手。但我也确实很有信心。”尽管他一个字的新稿都没有看过。
明博侧头,看向管家,“对了,把棋拿过来,我看看那小子给我送了什么礼物。”
之前看到漆金盒时,明博就猜到了里面的棋子不一般,真的见着后,纵然是以明博的眼界,也一时失了声。
白玉与琥珀打磨出来的棋子,光润圆洁,在爱棋人眼里,是最好的春|药。
明博爱不释手把玩片刻后,才恋恋不舍地放了回去,转头对友人笑道:“真是个好小子,年少轻狂却又不失本心,为人记仇也记恩。”
让他欣喜的,不是这副棋的价值,而是林稚水的心意。如果他是个铁石心肠的白眼狼,有再大的能力,明博也无法放心。
第111章 天策上将
庄小衣此次升舍试落选了, 她也不气馁,靠自己的数算能力,找了一家店给人做账房, 边攒钱边学习。
旧书已经看完了, 她领到这个月的工钱后,攥着钱袋去了书坊。
那里的老板与她熟识,低着头一边记账, 一边问:“林生写了一本新书,你要买吗?”
庄小衣大喜:“可是林稚水林生?”
“是他。不过, 新书是你从不看的话本……”
庄小衣惊喜的表情慢慢退去。
她不喜欢闲书话本, 更喜欢看有教育意义的故事。
可……这是林公子写的书……
庄小衣因着名落孙山,对于素未谋面的升舍试第一名有着极大的崇拜。她咬了咬下唇, “给我拿一本!”
……
松鹤居作为皇城知名的酒楼, 每到饭点,皆是宾客满座。
一层最中央搭了一座台子, 只比地板高了一臂, 松鹤居特意请来的说书人每日午时便在这儿开讲, 给用饭的客人们带来娱乐。
一桌、一扇、一醒木, 听那“啪嗒”一响,说书人声音洪亮:“今日, 小老儿给诸位客官讲一讲这唐太宗李世民还是秦王时候的故事……”
有食客从他绣着流云花纹的袖口往里摸, 摸出来几枚碎银子,扔到说书人桌上, 打断了他的话:“秦王李世民有什么好说的, 他年轻的事情不都记在史书里了吗?老先生,讲点别的吧。”
若是往常时候,说书人得了赏钱, 也就随了客人的意愿,但今天他却神秘一笑:“客官不知,今日小老儿要讲的是林稚水林公子的新书。”
那食客只是微微怔了片刻,回过神来后,就发现自己已经掉进了一声声交谈中。
“林公子的新书?怎么不写秦朝那本了?还是老先生您看错了,不是秦王李世民,是秦皇政?”
“林公子可威风了,昨日在书院门口出的算题,将一大票学子难住,听说还有一些去问了教课的先生,就连先生也回答不出来呢。他写的新书,我一定要听听。”
“就听这个!他写的秦朝,我那天晚上就听得如痴如醉,真想钻进他脑子里看后续,这新书,也必然不差。”
其他人也跟着第一位食客扔钱,高声嚷嚷:“老先生,就这个,给我们讲一讲林公子的新书!”
而那第一位丢钱的食客,听闻是林稚水的新书,也是面露期待之色。
“好嘞!小老儿就献丑了——话说,唐太宗李世民……”
说书人醒木一拍,娓娓道来的,就是一个精彩世界,听众如痴似醉,楼中渐渐没了其他杂声。
窗外的蓝天逐渐变成了玫瑰色,酒楼里已没几个人了,掌柜的借着黄昏那缕余光,啪嗒嗒地打算盘。
算完今天的账后,他皱着眉问自己的账房兼大儿子,“今天的收入怎么比往常差了那么多?少了至少一二贯。”
大儿子正在专心致志往自己双手涂抹雪盐那般白的动物油脂护手,没听到自己亲爹的话。
掌柜的看着他埋头臭美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拾起一支没墨的毛笔就往他背上扔过去,大儿子一哆嗦,挖出来的油脂掉到了大腿上。
他略带惶恐地转头,“爹……”
他爹没好气地问:“今天的账是怎么回事?”
大儿子:“因为今天说书的先生讲了个新故事,太好听了,客人听得入迷,两个时辰都没走一个人。”
吃饭的高峰期却只有一轮顾客,赚的钱能不比往常少吗?
掌柜的十分惊奇:“什么新故事,居然能有这么大的诱惑力?”
“是唐太宗回到自己少年时的故事。”
“由林稚水写的,你真的应该去看看。”刚从松鹤居里吃完饭回来的客人,热情地安利给自己的朋友,“他写得特别好,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当武者的朋友一边举着石头锻炼臂力,一边喘着粗气回答:“不看,那林稚水写的东西都娘们唧唧的,大好男儿回到秦朝,居然不去从军,去做什么国师,招摇撞骗,丢咱们男人的脸。”
客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书是非要分男女看的,却也不想跟朋友为了这个争论,笑道:“那你这回可是猜错了,还真是你爱看的,里面的主人公能骑马,会射箭,进能领兵打仗,退有个人勇武,里边许多人物都会武功,还修炼了一种名为内力的东西,练了轻功能使人一跃三丈呢。”
他的武者朋友耳朵一动,“真的?那我可要看看了。”
看完前面八卷后,朋友意犹未尽:“拳拳到肉,这才是男人该看的!老伙计,后面的呢,只给我看一半,你不厚道啊。”
“你以为我不想看?剩下那一半在原主人手里呢,你手上那几卷还是我去借的。”
“借的?”
“对,我跑了三家书坊,都说卖完了。”
这武者被后半部分勾得心痒痒,哪怕是知道书坊里没有存货,还是抱着侥幸心理跑到了最近的坊中,正好撞见一群人围着坊主在正中间,七嘴八舌,问得他似乎晕头转向,脸都被热红了。
“坊主,什么时候能再印一批出来?”
“世界上真的有内功和四大奇书吗?”
“代天择主,好霸气啊,就是怎么是一群出家人来做这事,我还以为出家人都无欲无求,断绝红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