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只要请三尸神将所寄居的人的一生功过书写下来,再和阴魂一道送下地府去,地府就不用担心生死簿没修缮完,没有审判的依凭、记录的问题了。
阴魂们喜出望外:“谢谢张……青大师!”
青阳:“……青也不是我的姓……唉,算了,随你们怎么喊吧。”反正也不耽误他薅地府的羊毛。
三尸神们也没有想到,原本寄居的人死了,他们要么退休,要么另外就职去了,这么久过去,居然还会被召请回来,书写那————么厚的功过册。
最坑爹的是,青福观穷到纸笔也没有,他们还得靠神力来凝聚,这劳苦活儿还不好拒绝。
三尸神大小也算是神明,就跟先前的赵公明等五鬼一样,既承神职,当行善事。
原本一些事,当做没看见还能忽略过去,但都被有道行的施法人召请而来、搁到眼前了,不帮着实有违他们道门尊道贵德的教义啊。
于是,一些三尸神写着写着,不禁悲从中来,呜呜啼哭:“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从前寄居的人,好端端的要活那么久?”
?这说的叫什么话!阴魂们和三尸神们分享喜悦:“凡事要往好处想,等你们写完了,我们就能去投胎啦!”
“……”三尸神们顿了顿,片刻后爆发出更加惨烈的哭嚎:可是,那又和他们三尸神有什么关系呢???
阴魂们却顾不上三尸神哭得有多惨了,他们激动地排着队,到青阳跟前等待超度,还不停地表达感谢:“谢谢谢谢!”
青阳估算着自己大概能薅地府多少钱,也很激动,也不停地回复感谢:“哪里哪里,我这边才是,谢谢谢谢!”
于是,当隔壁家的小孩睡不着,大晚上起夜,跑到院后撒尿时,无意间便瞧见旁边的青福观内,不知为何闪起金光明明灭灭,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楔楔楔”的呲花儿声,看得他呆了好久,才被娘亲的骂声叫回屋里。
“催什么催,躺下了又睡不着……”小孩一边嘀咕着,一边躺回床上,耳边都好像还能听见隔壁“楔楔楔”的声音,心中不由地生出艳羡:
爹娘总说隔壁道士穷酸,到处坑蒙拐骗,现在看来,那道士肯定赚到大钱了吧!大晚上的放烟花,放这么久,得花多少钱啊!
嗯嗯,明天早上,我就要带小伙伴们去那道观里瞅瞅,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
青阳哪里知道自己昨晚赚外快,被隔壁小孩当成了偷放烟花。他足足熬了一晚上夜,天快要蒙蒙亮时,最后一批功过册才将将完成。这还有赖于三尸神不同于人类,不然几十年的功过,哪有一晚上就整理完的。
被青阳召请来的城隍鬼差非常欣喜,翻着功过册道:“你可是帮了大忙了……嗯,但也不用这么辛苦。”
鬼差上下打量了青阳一番,出于合作情谊,关怀地说,“生死簿损毁也不止一天两天了,不差这么点时间。你也抽出空来,把自己给拾掇拾掇啊!要不是你身上阳气,我刚刚差点把你当阴魂一块拘走了……喏,你既然说要阳间的银钱,用来重塑三清天尊像,这次我就多给你结算些。”
青阳接过碎银,愣了一下,不禁抬手摸摸脸:“有吗?”
他打从穿来此处,先是逃出生天,又是整理道观,还真没注意自己的形象问题,手乍然一抹,皮肤还真是挺粗粝的,“对了,顺便问一下,可不可以提前预支报酬啊?就你这次多给我点,回头我再超度阴魂补上……”
鬼差:“……”
鬼差:“你还想欠地府的债????!”
鬼差冷酷地拒绝了青阳的请求。等青阳惋惜地送走鬼差后,想起刚刚鬼差的话,走到水井边一照,自己也忍不住一吸气——
水面中的人,虽然长得五官好看,但贫寒造成的面黄肌瘦,以及熬夜带来的憔悴,再加上乱蓬蓬的头发、满脸的灰尘,衬得他宛如水鬼。不过配上一双狗狗眼,倒是显得挺可怜巴巴的,人畜无害的样子。
“咦,长得倒是和我原本挺像。”青阳惊叹完,沉稳地道,“问题不大,以后好好调养就行了。一会儿打水洗漱一下,主要把头发理理顺……”
青阳这一理啊,就理到了天大亮。
他换了件老旧、但是干净的道袍,手中拿着一根一字巾,坐在井边两眼发直:“……为什么,为什么张明德是个自来卷……”
他什么办法都试了,怎么都没法让这一头骚气的波浪卷顺垂下来。
一个道士,束上发髻,鬓角的发丝卷卷翘翘,这看起来,像是正经道士吗???但是,今天正是难得的良辰吉日,如果再不抓紧时间,就来不及选土料,举行取土、取水仪式了。
没错,观中的三清像,青阳不打算另请工匠来做了,而是打算亲手造像。这活儿他在现代时就做了无数次了,多数是结缘给信众,灵光得很。
为免耽搁良辰吉日,青阳只得忍痛放弃和自来卷硬怼,认真束好一字巾,赶去采购了。
于是,等隔壁的小孩东奔西跑,聚集了一大帮童子军,捡拾了许多石子,向道观跑来想要捣乱时,青阳已经完成了取土、取水的仪式,制备好了泥土、竹条,开始进行灰泥的调和。
青阳:“心无旁骛……咦,刚好早课没来得及做,我来念一念清静经吧。”
无知无觉,还在靠近中的小孩们:
“哼哼,一会我们找几个轻的,搭他们上去扔石子。砸死那个假道士、骗人精。”
“唉,要不是弄脏衣裳会被娘亲打,我本来还想搞些泥巴、粪球来呢!”
“嘻嘻,瞧你这点胆子,看!我捡了!闻闻,够不够臭?哈哈,一会儿我就……诶,这什么声音。”
道观里:“……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青阳念清静经,并不像一般道士那样,面无表情、音调平板,而是加入了音韵的。
道门也有自己的音乐,比如说道士的早坛功课,会以《澄清韵》作为启首的经韵。
道乐一般庄肃沉静,清虚淡雅,给人一种仿佛正与神明对话、祷告的缥缈无我感,聆听下来,仿佛受到了心灵的涤荡。再加上青阳固念清静经,本身就是为了仙缘修行,也是为了镇邪驱祟,其中自然带上了道行、威仪……
“……”一手拿粪球,一手拿泥巴的孩子,步伐逐渐变慢,原本对捣乱的兴奋劲儿从脸上消退,眼神缓缓放空起来,心底突然生出人生三问:
……我是谁?我在哪?……我为啥要掏粪球?
啊……好脏的,爱干净不好吗?
嗯……没错,搞事实在太闹腾了,我觉得坐下来,静静地听听这个曲儿挺好……
像魔怔一样,孩子们或抱或抓着原本准备好的捣蛋用品,缓缓走到青福观墙边,慢慢滑坐下了,一个个跟小老头、小老太似的地长长舒出一口气,仰头望天。
唉……这天挺蓝。
呀……这云好白。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孩子们靠在墙边,这么叉着腿,放空着听经韵,莫名就感觉呼吸都顺畅好多,空气一下变得好清爽啊,小小的身体也没有以前那么沉重了,总之就是舒服。
青福观坐落的这条小窄巷,聚居的都是秦淮最贫寒的人。
虽然享有自由,但日子过的未必能有大户人家的仆役好。一间茅草屋、牛棚,甚至茅厕外,都可能住着一整家人。
大人们白天忙碌养家,晚上得等到很晚才得闲,这时候再来找孩子,却突然发觉——原本从早到晚到处乱窜的小萝卜头呢?
你家看到了吗?没有,那他家呢?
互相间问了一圈,一直问到靠近青福观的人家,他们才知道:
“什么?一早就一起跑去青福观了?干嘛,闹事儿?也不能啊,一群小屁孩能有多大点精力。闹也闹不了这么久吧,也不晓得回家!”
“……啥?坐在墙角发呆?我家那二娃??他那屁股能挨板凳上半盏茶,我都得给祖宗烧高香了!”
“哎!小孩的事情谁能讲清楚,赶紧把娃儿带回来就行了!”
于是大家长们一块儿趁着月色,摸到青福观外去,正准备开口呵斥,待看清孩子时,又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孩子们两三个靠在一起,背倚着青福观的墙壁,睡得格外香甜,是哪怕在自家的床上也不曾有过的。
或许是条件太差,或许是小孩金贵,在这条无名的、被秦淮所遗弃的小巷,孩子总是格外容易生病、夭折。
健康的大人还好些,年老、年幼,或是病体虚弱的人,成年累月的睡不上好觉,尤其是婴孩,成宿的哭闹,几乎没个合眼的时候。
可现在呢?李家老大看得清清楚楚,自家二娃正背着幺弟的襁褓,两人都睡得呼呼的,活像之前夜晚没完没了翻身、起夜,哭闹不已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就是有些孩子的造型比较奇怪,手里还捧着堆粪球,这都能睡得呼哧呼哧的。
“……这小兔崽子,就这么一件衣服啊!弄这么脏,回去就得打。”
话说是这么说,但大人们到底是疼孩子的,有人上去轻手轻脚想抱起孩子,可才一出道观三尺,原本睡的正香的李家小儿立即就被惊醒了,接着“哇——”地一声哭出来。
青福观三尺以内,有青阳刻下的符箓驱邪镇祟,三尺以外,却是阴魂的自由游荡场。
睡得香沉的孩子们顿时被吵醒了,打着哈欠睁开眼,看见自己老爹:
“阿爹?你咋来了——哼哧哼哧,哇!好臭好臭!”
“青福观这里好舒服哦,我们靠着墙一会就睡着了,睡得好好——”
“我觉得青福观的大哥哥跟你们说的一点也不一样,人好得很。唱曲儿都把我们唱睡着了。”
带头的家长:“小孩子懂个屁,你们睡得沉,说不定是中了迷香!以后不准再靠近青福观了!听见没有?”
小孩:“……”
听到了,但是他下次还敢。
永定河堤,临时搭起的太子营帐中。
近卫单膝跪地,头颅低垂:“殿下,张明德的去向已经查明了。离开巡抚府后,他似乎直接回到了自己在秦淮的道观,一直闭门不出。据打探,据说是在自己造神像……应该是打算重建青福观。”
“哦?重建青福观?”胤礽摸了摸手中马鞭,心想那道士还挺能,看着年纪轻轻,居然拥有一座道观。还打算重建,看来钱也挺多啊,“先前的棺材,孤找了不少江湖术士也没破解。他若当真厉害,这样的人物定不能被其他人笼络了去。待再过几日,永定河这里的事情基本告一段落,你便去备一辆马车,我们出发去青福观,拜访拜访张大师。”
“…………”近卫急出满头大汗,最终忠心还是突破了恐惧的防线,冒死劝谏道,“殿下,怕是不妥!那青福观着实……着实不大方便。”
“哦?怎么,是信众太多,已经将客殿占满了?”胤礽倒是没生气,他光顾着在脑海里想象青福观的模样了。
——应该是那种有好几进、几重大殿的大观庙吧,要么怎么能称作是“观”呢。
近卫:“……不是的……青福观拢共只有三间房子,一间供奉神明的主殿,一间伙房,还有一间就是张明德自己住的……”
“……”胤礽脑海中的青福观顿时裂开了,“??那么小?!”
那有什么脸叫‘观’!!
“……罢了。”胤礽按捺住脾气,语气不大好地说,“孤可以暂住到附近的客栈,但必须干净整洁些——”
近卫头坑得更低了:“回殿下的话,青福观坐落的无名街,乃是秦淮贫寒人家的聚居地。附近也没有什么干净整洁的客栈啊!”
胤礽:“……”
太子殿下开始犹豫。
近卫老实巴交:“不过,最近有探子查到大皇子那里似乎有异动,也往秦淮方向派了人——”
胤礽狠狠一咬牙,马鞭被他握得咯吱作响:“备车!”
当初他知道张明德,就是大皇子告诉他的。不能让大皇子捷足先登,他一定要抢在前面!
胤礽:“……”
胤礽:“……不是现在出发,你先派人去秦淮买套好点的宅子。”
近卫:“……是。”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大门紧闭的青福观周围,逐渐成了孩子们群聚、休憩的最佳场所。
最初还会有家长来接时打骂,但日子一久,逐渐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体弱多病的可怜人,也自发地聚集到这里,一传十十传百的,大家都知道了青福观的与众不同之处。
这不是空口无凭,任何人前去亲身体验一番,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差异。
环绕道观三尺以内,空气都比别的地方新鲜、清爽一点,而且身上总驱赶不去的阴冷、沉重感,都好像随着一步跨入,瞬间被扫除了。偶尔要是幸运,还能听到道观里的经韵声,听完以后能舒坦个好几天。
于是,又过了一些时日,不光是小孩、老人,就连一些青壮年,累极了回来,也会蹭到青福观边,靠着墙角一坐,肩膀上的重压一轻,整个人都忍不住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
一直闷在观中认真造像的青阳,对于观外的变化并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