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井家这样的顾虑九十九朝倒也能猜到,不过他不觉得自己会有那个运气……就算信太森一直在努力表露善意,但严格来说,他的经历让他在好相处的表皮下不得不抱着对任何人都不信任的态度。
说九十九朝是个外热内冷的骗子都不过分,因为他至始至终都需要以:“只相信自己”来抚平未知的未来和过去带给他的不安全感。
他心如明镜,所以对信太森的热情一直无动于衷,保持着应有的怀疑。
让信太森帮忙探查另一个星浆体的事情其实很忌讳的,但九十九朝只打听浅显的信息,就像是怕对方也是个努力学习的咒术师,万一在哪一天胜过自己让咒术会天平再度摇摆,而展示出来的不安。
实际上不仅如此,他是想通过信太森的调查结果来衡量这位黑井家的侍从有多少值得利用、可以利用到哪一步的价值。
如果自己真的是被放弃要去做星浆体的一方,他也还有其他后手,只是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信太森,以及后续的事项都太麻烦了。
好在就目前来看,他要走的计划还是行得通的。
少年的手指搭在雪糕杯子上感受着凉爽的温度,露出来的一截手腕比奶油还要白,看起来是无意天真的举动,内心却是在七弯八绕后摇头感慨自己的行为。
不得了,我可真是好虚伪好做作。
人的一生总是会带着受制于某人某物某种原则问题的无奈活着,九十九朝有时候也会觉得很累,可这就是人生不是么,更多的时候,他其实挺享受的。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能驾驭起这样的人生,才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奇迹发生。
咒术会能多我一个那么思虑周到的打工人真是上辈子积了德。九十九朝小小的不要脸地想。
“调查另一个星浆体吗?没有问题!”
信太森可以说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这是九十九朝第一次拜托他的事情,信心满满得仿佛就完全不知道这是一个禁忌的行为一样,年轻俊朗的脸上满是坚定和诚恳。
然后他突然放松了语气,感叹了一句:“九十九大人真是太善良了。”
九十九朝的手一顿。
“不想知道另一位星浆体的姓名和情况……是因为知道后会害怕自己心软对吗?”
信太森理解地说道:“在下明白,因为这副躯体的身份,所以您无法交付完全的信任……但希望您知道,除却黑井家的命令外,小狐丸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这位白发马尾,红瞳透彻的学长凝视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忽而说出誓言般地语句,神色也在不经意间温柔了起来。
“小狐,永远是您的刀,愿意等到被您使用的那一天。”
“…………………………?”
九十九朝忍不住大喝了一口雪糕下面的咖啡,苦得冷静了一下。
面对这样的直球,他脸不红心不跳,就是有点想犯罪。
付丧神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不讲究的,很难让人理解啊,这样不好不好。
摇头晃脑,摇头晃脑。
秋学期开始之后,新的袚除任务再度下来了。
信太森作为一级咒术师,手上同时有几个祓除任务不奇怪,有些任务是有着需要长期调查和追踪的时间,按程度的不同可以分别再委托低等级的咒术师甚至是辅助监督,那么主要负责的咒术师咒术会也不会让他们闲着,而是见缝插针地安排了其他的任务。
人手不足但是钱给到位,九十九朝对此不发表任何评论。
京都少女失踪案在交流会后依旧是由信太森小组负责,不过团队成员就变回了京都高专的其他三年生,信太森是主要的负责人。
中井夫人提供的线索很模糊,至今也只能说是很大可能与这个案件有关,但因为性质严重一并并入案件交给了信太森。
这就是一个调查追踪大于祓除战斗的案件,直到秋季开学,才有了算不上进展的进展,可以让九十九朝介入。
秋高气爽,街头人流不少。
信太森一身黑衣,缓缓地将车驶入路旁的停车位。
日本考驾照的年纪是十八岁,可以驾驶小型自动挡汽车,九十九朝就坐在他的副驾驶上,伸头贴着车窗看见一个平平无奇的奔三男性正走入影像店,看了几分钟就回头总结。
“是有一点咒力残秽在身上,而且整个人就像是被贷款和上司压迫的工薪族,带了个痛苦面具想借着对音乐的爱好来影像店放松一下。”
信太森天然地对着九十九朝说得任何话都能理解,没有在意槽点满满的比喻,说道:“我们按照正常流程接触就可以了。”
在读学生出任务一般是三人组,信太森没有在意,另一位想在意也不敢说话。
——小岛田怀疑人生般地坐在车后座。
他们三年生的三个人中有一个人因为之前的任务受伤还没恢复,以为这次要两人行动的他今早拉开车门,就看到九十九朝坐在副驾驶上低头看资料,吓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
在交流会后,小岛田特地去打听到那个传说中术师杀手的通缉令,黑头发黑眼睛,表情冷淡到让人一看就是个莫得感情的杀手。
而九十九朝今天起了个大早,精神不好,他看到小岛田站着不动了,从资料里抬起头,用有些懒散,又没什么温度的表情问他:
“小岛田学长,是要我请你上车吗?”
很没有对前辈的礼貌。
黑头发黑眼睛,莫得感情,杀手的弟子。
小岛田也带上了痛苦面具。
第33章 拍肩膀
十几年,还是几十年了?
祥子的笑容总是出现在梦里,学生时代的梦一般的少女、新婚时美丽又温柔的面孔,后来,嘀嘀咕咕为生活琐事的抱怨、日渐能从碗旁捡起的发丝、随着熊太郎的诞生变化的口味……
二十多年了,漆黑的梦中男人像是寻常推开门,拿上公文包。女性的手就会伸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出道别的语句。
可转身之后,祥子的笑容就出现了变化,一片漆黑,一脸空洞。
啊啊,祥子啊……
……
俗话说,成熟的大人是要讲究面面俱到。
九十九朝对这样的俗话不屑一顾,看看他的模样,又不是成年人,就没必要为了装逼俱到到小岛田头上。
几个月前的交流会上这位学长还想:“教育”他,他现在没睡醒,为什么要给对方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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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九十九朝就打了一个喷嚏。
既然是要进行祓除任务的一天,作为一个合格的阴阳师,早起沐浴净身还是要做的,虽然九十九朝已经很与时俱进地用了热水,但秋天早晨已经开始发凉,吹得他有点小感冒。
其实九十九朝也不是很在意身体净不净神明喜不喜欢,到了他这种级别的阴阳师,净身更表达的是一种态度。
反正神明请不到就换妖怪呗,下次还是不要这么折腾自己好了,生病的身体更不干净。
然后他又打了个喷嚏。
小岛田木然地看着信太森关心地掏了一件备用的外套给九十九朝,看情况还想直接给他套上,后者瞥了一眼,伸手拿过衣服过来就下车了。
白发学长披衣未果,连忙跟上少年的脚步。
“……”
小岛田还不是特别清楚信太森和九十九朝的相处模式,只觉得强者和强者做朋友都这么不矜持的吗。
他之前被干脆利落折断的手骨仍有幻痛,决定在这次任务中好好做一个吉祥物,非常有自知之明。
影像店是一个很普通的影像店,小泉一雄也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唯一不普通的就是他最近总在做噩梦,又在前几天目睹了一件可以说得上是灵异的事情。
京都是一个古都,到处都是历史和自然的痕迹,小泉一雄的家就住在一个偏静的区域里,每天带着他的父亲都会带着小孙子出去遛狗。住宅区很安静,只有两个从乡下来的女孩下了园艺课后恰好会和他们在住宅处栽了一片藤花路口碰面。
其中一个十五岁的女生很喜欢猫猫狗狗这类小动物,性格很开朗,会与小泉一雄的父亲和儿子说上几句话。
时值入秋,小泉一雄的父亲最近不大适应变化的天气流感在家休息,小泉一雄就担任起了带儿子出门遛狗的活。
补充一下,小泉一雄是在早几年前搬来京都的,他的妻子在移居京都的事情上和他产生了分歧,加之一些矛盾,二人还算是和睦地离了婚。
不过小泉一雄就算想要再婚也不会对一个十五岁的女生有什么想法,不过在看到小林凉子的时候,眼中还是升起了一种对于平辈女性的欣赏。
小林凉子打小就和花鸟打交道,算得上是一个花艺家的传人,眼瞳清亮,乌黑的头发扎着半长的麻花辫,一身校服干干净净,开朗又极有气质,以后保底是个受欢迎的大美女。
小泉一雄当时的心态其实就是一般父母看到一个出彩的比自家孩子大点的邻居家小孩,礼貌地招待后回头就会叮嘱自家小孩要多向对方学习的心态。
这位漂亮的花艺少女十分喜欢儿子手里牵着的德牧犬,就算是碰到陌生的小泉一雄也没有忍住习惯去摸着德牧的头。
平常在家里比较高冷的德牧在她的手掌下像是变了一个性格,对少女非常亲近。
小泉一雄长见识了:所以狗也是会看颜值的。
小泉一雄打哈哈:“看来健太郎很喜欢小林桑啊。”
小林凉子笑了笑,小泉一雄五六岁的儿子就差点没蹦起来炫耀:“凉子姐姐能听懂小动物们说话!健太郎很喜欢凉子姐姐的!我也喜欢!”
听得懂动物说话啊。
九十九朝拿着一个扁平的光盘盒子装模作样地打量,一心两用地听着背后坐在休息位置上的信太森和小泉一雄的谈话。
信太森问:“然后呢。”
小泉一雄当然不会相信这种话了,不过还是给儿子面子地装作惊奇反问道是吗,好厉害啊。
少女微笑地也和德牧犬说了说话,然后摆出了类似于倾听的姿势,怎么看都是那种懂事的小姐姐配合大人逗小孩。
只不过小林凉子像是听完了德牧的低吠声后,脸色就变了。
“她忽然向我鞠躬说是想起了家里有热水壶没关,要赶紧回家……”小泉一雄这么回忆道。
明明是刚下课走在回家路上,怎么会想起水壶没关。成年男性当然听出来这是告辞的借口,见少女神色不对,没有多问,让儿子赶紧告别。
就在少女匆忙转身的一瞬间,低着头的小泉一雄就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泥土的混合着草木的腥气突然浓郁起来,四周的环境明明没有任何改变,却像是镀上了一层阴影。
身后突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拍了拍小泉一雄的肩膀,像是要抚去他肩头上的灰尘,让他全身猛地一震,回头望过去。
“啊——!”少女的惊叫声很快在耳边响起,小泉一雄又马上回头。
浓郁的腥气和环境上别样的阴影像是在一瞬间全然褪去了,就这么一个回头转头的时间里,他的面前只剩下掉落在地上的女生的手提包,和一如既往的窄街道。
风轻轻吹着,好像从没有一个明眸少女出现过。
“小志在那天之后就被吓得不敢说话,他以前喜欢听他妈妈弹琴,我就来了影像店,想……”
小泉志,小泉一雄的儿子,名字可以不记。
小泉一雄很老实,基本把什么都交代了。
习惯性地筛掉没什么用的信息,小岛田觉得应该去小林凉子失踪的地方看一看,事情刚刚过了两天,原地还剩有咒力残秽也说不准。
平常失踪的人口如果是诅咒所为,基本没有活路,能发现尸体都是运气好,小林凉子的情况基本可以当成是已死亡的案件去搜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