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十九朝动起来的那一刻,他身上的血就被吹冷了,落到地上溅成接连的斑花。他感到周身的一切都是冷的,三日月宗近的一点锐锋如银月,飞到了坚硬的游云上,刀棒相撞的火花后,握刀的少年却不见了。
三日月宗近是被他直接甩出来的,九十九朝前进的方向甚至不是对着伏黑甚尔,而是另一面墙壁。
少年速度很快,行动上像是他要自己撞上墙体,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他是不是在刚刚几次对打里撞坏了脑子。
地宫范围很大,墙壁与墙壁之间很宽广。
淋漓的鲜血顺着九十九朝的动作不断地落在地面上,少年的脚步一停,被血染红的手指按在了地上,完成了术式的最后一笔。
九十九朝张开嘴,嗓音清澈,咬字清晰。
【:“禅院甚尔。”】
被打飞了那么多次,可不是九十九朝单纯地白给。
由血绘制出来的巨大的五芒星顷刻于地表显现!
昏暗的地宫内一下就有波浪般的蓝色的光芒起伏涌动,五角的符纸色泽鲜红,展开于术式的五个方位包围住了最中心的黑发男人。
黑色的锁链如气旋般盘桓升起,哗啦啦晃动着要束缚住那被言灵定住一瞬的猎物!
九十九朝没有等待,继续动作,脚下再次发力,把自己整个人也投进了束缚术式的牢笼中!
他不相信术式能制服住男人,但是杀手从来都只要一瞬的时机。就是那一瞬间,伏黑甚尔使用出了以游云击碎三日月宗近的力道,却只能硬看当初从树林间飞身而来的男孩,依旧如子弹般一往无前地冲向自己。
九十九朝抬手,他的手里空无一物,却摆出了将要出刀的姿势。
【小狐,永远是您的刀,愿意等到被您使用的那一天。】
少年张开嘴。
“小狐丸——!!!”
暴涨的刀光劈到了禅院甚尔的眼前!
……
叮铃——!
第69章 【二更】
人临死前会有一种仿佛通达了万事的顿悟感。
“死亡”是人类状态最大的异变,普通人都能在临死前目睹到从未见过的诅咒,就是一种咒力因为情绪爆发的证明。
那么在死亡真正到来时,自然会有许多难以解释却又诡异合理的现象发生。
被敲碎的骨头在力量的流动下拉扯地粘合,被切断的血管和外翻的肌肉被无形的手搭桥似接起,皮肤顺着被贯穿的头部、大腿、躯干上的肌肉纹理合拢、抚平。
新生的细胞活跃无比,一股又一股滚烫的血液被泵进心脏,顿悟了术式反转的同时,这个术式自动自发地作用了起来。
如同溺水之人咳出堵塞的尘水,男生体内肾上腺素疯一般地分泌,近乎停跳的心脏在短短的时间内再次鼓动。
倒在血泊中的五条悟猛然睁开了眼睛,源源不断繁冗错乱的信息再度涌入他的大脑,但他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无垠的天空倒映在他的双眼中,远天的流云莫测涌动,他看到那些白云正在无边无际的天空延伸而去。
他看见了这一幕,精神又极度地亢奋,立刻就想要将重新流淌到四肢百骸中呼之欲出的力量发散出去,以用来证明自身的存在。
他迫切地需要,敌人和对手。
叮铃——!
他听到了远处传来了熟悉的铃声。
……
薨星宫。
灵力带动的阴阳术的蓝光很快平息,禁锢用的锁链掉落到了地上就消散成光尘。一同掉到地上的,还有一个被九十九朝一分为二的金色铃铛。
灿烂的金色数年如一没有变化,其上熟悉的灵力牵动了少年身上同源的力量,让他措不及防地勾起了久远的回忆。
伏黑甚尔有一张好牌在手上,他不可能不打。
被九十九朝击中的那一刻,他肩膀上的咒灵吐出了这个当初在浮世绘町的大楼上混战中吞下的铃铛。
他没有咒力,无法发动铃铛上的术式,但任何术式都不如这个铃铛的出现好用。
九十九朝一直所在压抑的情绪不是无缝可钻,他不是真正完全冷血的人,所以这个承载了他回忆的咒具突然出现,直接将那一点的漏洞扩大了。
记忆翻涌而来,从制作铃铛交给九十九由刚的画面直到后来的一切,归咎到星野一文的背叛,少年的心神摇晃了一瞬。
机会永远都是:“一瞬之间”,即便九十九朝以强大的精神力压下来,他的机会也已然让渡给了眼前的杀手。
男人借此跃过到少年的身后,也逃出了脚下的术式范围。
鲜血飞溅。
九十九朝还是得手了,伏黑甚尔的身前有一道从右肩斜到左胯的袈裟线,伤口血流如注,却没能对身经百战的躯体造成太大影响。
因为少年挥刀的动作出现了停顿,从而太浅。
九十九朝弃刀,伏黑甚尔也在那一瞬间抛弃了游云,他的手里现在只有一把很短的武器。
特级咒具·天逆鉾。
一把不久前让五条悟惨遭术式对战的滑铁卢的咒具,其效果为强制解除发动中的术式。
——术师太过信赖自己咒术的力量,一直是术师杀手最好的利用点。
黑色制服布匹绽裂,鲜血涌了出来,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在了少年的背后。
九十九朝踉跄了一步,强撑着没有倒下,他忍着剧痛都不禁回看了男人一眼,喉咙腥甜生疼,眼睛中的情绪复杂难辨。
对这个铃铛的出现,他不得不佩服伏黑甚尔。
如果用来对付的敌人不是自己,他说不定都要给这个男人的计谋喝彩。
伏黑甚尔眉目间一片轻松,抬头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才转身去看气势逐渐虚弱下去的少年。
九十九朝在他的印象里和从前大不相同了,五官长开,个子变高,稚嫩里早就有了棱角,身形瘦削宛如风中坚韧的稚竹,多少有点他最讨厌的咒术师的样子。
虽然九十九朝看起来一直很不简单,有时候都会让男人觉得对方是个比自己都老成的人,可惜,现在都输在了他的手上。
接连打败五条悟、夏油杰、九十九朝,饶是伏黑甚尔心中都会有一股微妙的成就感,也没有去追究九十九朝为什么没有使用式神的问题。
反正现在胜负已分。
“真是……杀人诛心啊,老赌鬼。”九十九朝喘着气。
他动了动手指,灵力和体力是挂钩的,小狐丸掉落在地上浸泡着他的血,但想要再度显形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他现在唯一的力气只能支撑自己不倒下,除此之外做不了什么。
哪怕他不知道支撑着不倒下的原因。
伏黑甚尔混不在意少年的指责,大大咧咧地朝他迈步,“最后一课,记得要把自己的自尊心都抛掉,这样才不会有弱点。”
进入足够投掷的距离内,伏黑甚尔缓缓抬起手。
九十九朝静默了一下,才低声说,“鬼才想像你一样啊!”
真不甘心,九十九朝不甘心到了极点,除了痛恨自己的弱小,还有对那亟不可待的时间的无力。
伏黑甚尔再度发出嗤笑。
【啊——找到了——】
这是一个很远很远的他们本该听不到的声音,地宫中的两人却蓦地抬起头。
天顶开始崩裂,连同大地也开始震颤起来,轰隆隆仿佛闷雷般的声响接连不断,随着整座地宫颤抖的频率一次强似一阵。
地震?
这个猜测被立刻推翻了,九十九朝和伏黑甚尔都不是一般的敏锐,更何况巨大的裂缝已经在头顶无比之高的顶墙上轰然裂开,大块大块的落石证明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撞击和崩坏发生在外界。
建筑倒塌,尘浪如死神的衣摆倾泻而下,爆炸的声音接连不断。
地宫被暴力打开,然后冬日的天空骤地落下了光。
一个人如流星一般坠地,站在断壁残垣中的最高处。他抬起头时神情昂扬,仿若在逡巡自己的领地,俯瞰着伏黑甚尔与九十九朝。
白色的额发因为气流的运动掀起,狂乱的力量躁动在的五条悟的身上,让他周身跌落的石板渐次被挤压至翁裂。
因为惊愕,星图之眼转动了起来,九十九朝立刻看出了五条悟的异样,还从他身上的制服判断出他之前遭遇过的伤势。
“反转术式……?”
九十九朝和伏黑甚尔得出同样的结论。
五条悟脸上带上了肆意的笑容,听到二人的声音他咧开嘴,狂气地张开着双手,“回答正确!”
五条悟从未如此激昂过,眼前的两人不论是谁都是万中挑一的强者,奔涌的力量仿佛恶兽一样从他身体的牢笼中被释放,他脚面离地,疯狂又热切的目光开始在猎物间挑选。
这样自由的感觉让他舒畅至极。
然而在五条悟下意识地将逼迫的眼神和气势放到九十九朝身上的时候——
谁都没想到,黑头发的少年忽然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
然后噗通一声,倒地了。
第70章 玉琢
冬季的风有一种可以渗入骨头的寒冷。
九十九朝记起自己刚从这幅身体中睁开眼的时候也是这么寒冷,御门院不会给圈养的素材太多的照顾,放置他们的地方门窗都会被风吹得斑驳脱落。那样一大帮营养不良的侧室的孩子们缩在一个院子里,就会在冬季相互依偎着取暖。
不过这也是不得已才那么做的,因为所有的小孩其实都是相互竞争的对手,很小的年纪他们就清楚要为生存努力的事情了。
九十九朝经常独自一个人溜出房间,跑到就近水庭里的一个角落呆着,看着小动物发呆就能消磨一天。
御门院的宅邸很老旧,因为是阴阳师世家所以会对阵地的术法所有钻研,因而飞入围墙的小动物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动物。
褐色羽毛的小鸟在冬季到来前撑不过严寒,它们就会变一种模样。羽毛下的身躯会有奇怪的起伏,肌肉隆起后不到半天就变成了一种身体有着倒刺、触须,鸟喙其长有尖牙,双眼开出植物般的花的异形动物。
当时九十九朝虽然脸上是瞪大眼睛的好奇模样,但内心已经在疯狂刷屏,甚至开始怀疑人生地自问,我是谁我在哪我看到了什么,呕。
后来长到岁数的小孩都会被拉去玩笼目歌的游戏,蒙住眼睛的家主哼着调子,如果形容出了走到他身后的孩子适合做什么素材,那个孩子的头就会掉下来。不想死的孩子们就会想尽办法激发出自己身上的术式,或者在游戏里作弊害死其他人,结果他们不知道成功的也只是转为高一等的备用躯体,失败的照旧一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