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的阴阳师身着礼服,走过写有黑金吉纹的巨大红灯笼之下,站在参道高处,万众瞩目。
他缓缓展开扇面,像是捧住了什么,微笑垂眼,轻声念咒。
一抹金红色的焰火在天穹倏而显现。
参道上的人们遥遥望去,眼中的光也跟着明灭。
烈烈金红的祥瑞之鸟高飞而来,发出了悠远的鸣叫。
长尾流连,翙羽蹁跹,瑰丽的火焰长尾漫漫腾高,染尽云霞万千。
群人高呼,天地间尽是光明,辉耀这平安之京。
新年初诣——
神明啊,请保佑我——
……
风轻轻吹拂着在雪还未化时就冒出了芽的细枝。
正月元日,青年没有前往佛寺参拜,也没有坐在贺茂家后山上的房屋里。
他来到了一个神社。
神社深处游人稀少,他坐在一个红色的檐廊下,望着群山与更远处一片喜庆的京都。
叮!
当!
看到平安京之上所有的云层像是被火点燃,烈烈金红,青年拿起了身边放的红色酒盏,轻呡了一口。
“你喝酒还是那么小心。”
神社内,脸上映着火光的刀匠开口,像是要教育他,“元日就该开心一点,喝酒、祈福、初诣,猜着那些贵族会不会因为入宫时牛车的顺序吵起架,对着神像大声地说神明大人,新的一年,请保佑我——”
他每说一个词,就击打了一下手中的器具,语气里有一种愤慨。
贺茂朝义淡笑,“所以元日奉命来神社造刀,你心有不满吗?”
“你可别胡说,我怎么敢啊!”
刀匠奉天皇命来神社锻刀,已经在这里住了好些时日了。他做了许许多多失败品,在刚入冬时还做了一个火炉。
他为火种苦恼了近乎一个雪季,终于在友人带来的一株特殊的火下,再度点起了锻刀炉。
“你说,这把刀会被赏赐什么名字?”刀匠忍不住思索起来。
贺茂朝义又喝了一口酒,“我怎么会知道。”
“不过,”他含笑,仿佛酒香留在唇齿间经久不散,“应该会和这个神社有关系吧。”
“那也太随便了,不如想点什么故事一起说上去。”
刀匠在苦恼,不知道自己的新作会得到一个什么名字。
黑发的青年在笑,他其实已经知道这把刀叫什么名字了。
古时候的人,对鬼神之流深信不疑,但有时候也听风就是雨,把一切无法解释的异动都归咎于此,动不动就是有怪异和妖魅作乱、神明显灵。
尤其是在这种盛大的节日里,万事万物都有灵而现。
一个常与铁和火相伴的刀匠奉命去神社锻打刀剑,若他说,自己在打造刀剑的重要关头时,看见一只狐狸从森林里蹦蹦跳跳路过自己眼前,狐狸的毛飘进火炉,神社代表性的金穗饰物在一旁轻轻晃动。
利刃淬火而出,如京城天空的金红色彩。
此番此景,那就必须是神明保佑,丰兆加护。
然常握刀者多为男性,为表意气,如此便是——
“小狐丸”。
明红色的神社屋檐下挂有冒了新叶的垂枝,在随风轻轻晃动。
青年慢慢举起红色的酒盏,笑敬远天那一抹金红。
庭坪中的大阴阳师举杯,金红衣纹在月下光彩流溢。
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
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
“恭贺新禧。”
“敬祝春安。”
第97章 装神弄鬼
“你叫什么名字……嗯?真人?”
“因为人类诞生的诅咒?”
“有趣,有趣。”
“你的诞生,也就证明和你相反的存在要出现了。”
“山野中的咒力蠢蠢欲动,看来是要离开东京一阵子了。”
“不过走之前,还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带走一个同样令我满意的人。”
……
12月24日。
在节日的气氛下东京是一座热闹的城市,即便是白天,竖起了各大液晶屏幕的街头也能凭借着光污染迷花一个又一个男人女人们的眼睛。
众所周知,在日本,黑道是合法的,很多组织被称之为:“会社”,像是人力资源部一般的存在。
遇见事情,会社出人解决,得到报酬,会社得以继续运转下去,和公司没什么两样。
不入流的混混可不能和这样的会社混作一谈,后者甚至可以说是正经工作人士,还享有固定社保。
当然各行各业都会有混出头的垃圾和龙首,黑道就更不用说了,当一个人得到了金钱和权利的时候,在暴力和专横的环境下变烂是很正常的,会被人嫉妒、怨恨也是常有的事,那么在诅咒滋生的环境中,会和咒术师有接触就更正常了。
唠完了,言归正传。
对诅咒这样的存在,有大部分人将信将疑,可少数一些已经混到一定地步,坐在寸金寸土的首都中心竖立的大厦高处的人,此时正和两个咒术师一起坐在落地窗前玩花札,俯视白日下匆忙繁碌的东京。
虽然是落地窗,但其实整个房间搞的是和式的装潢,榻榻米障子门,巨大的浮世绘装饰成一整面墙,樱花木地板上垫有地毯小桌,工艺精美的茶壶在火炉上烧。
总之怎么贵怎么来,怎么好看怎么来,传统倡导的物哀美学都在现代暴发户味道下变了一个模样,和讲究时代风格的地狱里的某座城是不能比的。
尤其是玩花札的三个人一个是上了年纪正在微笑的老人家,两个是才十来岁的少女。
老人家是坪山会社的社长,爱好很独特,养有很多个女儿,眯着眼睛看菜菜子和美美子的表情,一看就是真老色痞了,可以让人吐出隔夜饭的那种。
如果是一般黑道打工人,都能知道这位社长最喜欢的一个:“大小姐”得了一种奇怪的病。
得病后没几天,坪山会长就向社交圈里名声渐大的佛祖发出了邀请。
坪山会社还是很有资产的,又是黑道里一个比较大的组织,听说对方手上也有不少古物,夏油杰勉为其难地登门想要给他解决这件事。
可没想到在因为其他事务拖了几天,菜菜子和美美子先他一步到来前,坪山大小姐的疯狂症状已经被其他人解决了。
菜菜子和美美子手里攥着花札,相互看了一眼,问,“我们想要见一见那个咒术师。”
能解决诅咒的只有咒术师。
其实到现在,坪山会长还是属于不大相信怪力乱神存在的状态,尤其是夏油杰在社交圈里佛祖菩萨名号一堆,他就更觉得对方是个装神弄鬼的邪教头子。
他们一个邪教一个黑道,本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你们两个小妹妹亲自送上门来,那可就不能装作看不到了。
坪山会长把自己要找人治病的初衷扔到一边,笑眯眯和她们说道,“呀,不过是个赤脚医生而已,没想到那位夏油大师身边还有你们这样的少女在呀,要不给老夫一点面子……”
菜菜子并不想给他面子,冷言冷语,“术式都会留下有痕迹的,普通人往往都看不到咒力剩下的残秽。”
美美子接话,姐妹俩脸上的冷漠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你的身上有着很多残秽,如果夏油大人来的话,还能救你一命。”
坪山会长脸色一沉,“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
话音刚落,空旷的和室里,忽然扬起了一阵大风。
“她们说你如果不交代那个咒术师的下落,你就要死了。”
坪山会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踹翻到了地上,他咋咋呼呼地抬头,才发现自己刚刚坐的位置旁边的落地窗上突然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缺口像是被什么啃噬出来的,在他每一次眨眼的时候,都会消失掉一大块玻璃。
夏油杰搭载着扁而长的半透明浮空咒灵徒步走进这个房间里,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老人,浓郁的紫色残秽遍布他的周身,几乎要遮挡住他的脸,然而对方还在不知好歹地破开大骂。
“喂!你!你怎么进来的!”
“保安!保安!”
夏油杰摇头叹了口气,语气里没有多少怜悯,“哎。”
这声叹气还没有落到地上的时候,老人圆润的身躯,腹部的位置,突然就爆开了。
和室里响起了凄厉的惨叫,飞溅的血液被咒灵弯曲的身躯挡住了。
这不是夏油杰的手笔,他神情淡淡地看着坪山会长身上的术式运转、发动、炸裂,老人两眼翻白,很快就死去了。
接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腹部一片血肉模糊的尸体抖动了一下,
古怪的笑声从尸体的嘴里传了出来,尸体忽然举起手,沾着血的手指在额头前划了一道血痕,瞳孔溃散,只有眼白的双眼上,血痕血迹上下流动,形成一个又一个接连的十字。
菜菜子和美美子躲到了夏油杰前后,后者双手拢在袈裟内,看着这一出怪异的戏剧。
要传达的信息成型,老人的头颅随即掉在地上,扑通一声,仿佛自带意识地滚动起来,边发出怪笑,边在地面留下大片大片的血迹。
夏油杰眯起眼。
对方是在邀请他。
如果是往日,他不会把这样的挑衅放在眼里。
他已经不在是高专时期热血冲动的少年,能给他利用来吸金的内核烂到比诅咒还臭的猴子多的是,这样的恶作剧,只会在一切结束后,幕后黑手以为成功逃离时,在后路上被群魔乱舞的咒灵包围。
而夏油杰本人应该在和盘星教的手下一起享受晚餐,充分展现了“咒灵做的事情和他一个邪教头子有什么关系呢”的心态。
但操纵着坪山会长的尸体的人在脑门上画出那样的痕迹,夏油杰就知道自己必须要跟上去。
几年来这个人的存在犹如一个鬼魂,虽然没有和咒术会那样以势力为单位给盘星教施压的力量,但却总是在处处妨碍夏油杰对于咒灵的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