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朝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九十九朝奇怪地看着身边的人,“你笑什么?”
夏油杰笑着摇了摇头,身体向后靠,双手撑着身体,长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做梦也不会梦到下地狱吧。”
九十九朝白了他一眼,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对方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认真地提醒道,“我们都已经死了,这是事实,事实!”
这样的事实才更像是梦境一样不真实,夏油杰清楚,并非是因为他明明已经死亡却还拥有着自我与活动的能力,而是他遇见了九十九朝。
一切的隔阂与光阴,及曾让他觉得滋味不适的怀念都彻底沉淀后,夏油杰同时觉得自己走过来的这漫长的时间全像是一个笑话。
这不是对九十九朝的责怪,反倒是因为九十九朝不是故意这么做的,他更有一种巨大的幻灭感。
如果不是对方说明了现在他们需要做的事情与:“不接受任何反驳意见”,夏油杰不会那么快就将注意力努力转移。
可他多少还是会忍不住思考,自己之后又会变成什么样。
梅很有眼见力地让出空间给两人,不过因为现在的情况是他们隐匿在蓬莱,御门院以源氏曾经的领地作为了据点,在中京区一个靠近山野的近郊,十一代家主在经历了羽衣狐事变、被付丧神杀死、自己实验作死和画眉丸一行的努力之后,所剩下的应该只有三位家主了。
说是:“应该”,是因为九十九朝不确定御门院晴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直系子嗣都快被薅秃了,这位晴明还忍得住吗。
画眉丸一行目前不在菅原邸是因为这三个家主过分难搞,已经出门探查情报去了,只留下两位浅卫门的剑士在门外放风。
菅原邸太大,梅因为保护要睡着的九十九朝还私自设下了一层术式结界在这间房屋周围,所以那两位剑士也不清楚这边的动静。
忍者一般是说干就干绝不废话的狠人类型,目前一行人决定在探查中只要发现了解决的方法和方便偷取不死药(九十九朝:你们还没放弃啊!)的路线,就会通过梅递交的花草发出信号,所有人出发直接潜入。
御门院的据点靠近鸭川,也有地下暗河,梅告诉他们暗河原本是他们来到蓬莱时停船的地方,千年变迁里河岸沉入地下,码头和船应该都还存在。
这是御门院不知道的一个离开蓬莱的方法,偷到不死药后,一行人可以利用这个方法离开蓬莱。
梅大概与二人说明了这一点情况,夏油杰至少清楚他们现在就是处于胜负局之前。
乙骨忧太的召唤术式让九十九朝不得不中场离开,把他带下了地狱。
九十九朝:“都怪你!”
夏油杰叹了口气,直回身体,轻声说:“好,抱歉。”
他静了静,想过滤掉脑子里有的没的询问对方接下来的打算,结果就看到少年一拍地面。
“这次轮到你先说了。”
“……我以为这里的情况会很紧急。”
“当然紧急。”
黑发少年煞有其事地说,但是又一笑,“但我觉得能知道海●王完结了吗也是一件很紧急的问题。”
言下之意就是,和朋友的叙旧也是重要的一件事,哪怕是三言两语,也多少能让他了解一下情况,知道自己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夏油杰只沉思了片刻,直接告诉他,“我叛离了高专,成为了一个诅咒师。”
九十九朝摸了摸下巴,“这个倒是猜到了。毕竟咒术会不可能放任你在五条家的派系里面,我以为你至少会伪装成和五条悟对立的局势出来和他里应外合,结果还是因为咒术会太没良心了吗,他们做了什么让你们俩决裂得那么厉害?”
夏油杰:……
他有点头疼。
因为九十九朝这段话的看法里没有时间的阶段。
夏油杰是在叛离高专,接手了盘星教且熟悉与所谓的上流社会中的人交往之后,才明白过来星浆体一件事是咒术会高层对他们的一个分化。但他对于非咒术师的看法没有变化,充其量是对咒术会这个组织、咒术界现有的规则产生了无可抑制的厌恶。
也更觉得五条悟的可恨。
成为诅咒师之后,夏油杰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向好友一说的事迹,祓除、吸收、接纳术师、对非咒术师施以惩罚,说是为所欲为也不为过。
现在,这位嚣张的、不可一世的:“教祖大人”,独独在少年面前被挖出了一种心虚、无法开口的心态。
因为眼前的人毫无变化,就算夏油杰想用盘星教中的姿态和气势面对他,也会被九十九朝一句话就给拉了回去。
拉回高专的当年。
而他是永远说不过九十九朝的。
他清楚自己现在只要能站在这个人的面前,就是已经认输了。
“你已经死掉了哦,夏油。”
九十九朝观察着夏油杰的微表情,重复了这么一句,又说:“如果是实在复杂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的情况,不如就等地狱的事情处理好再说,这么一点优待我还是给得起的。”
少年兴致不是很高地吐了下舌头,“而且万一我们回不去,就要老老实实在地狱里过日子。”
虽然他觉得这种可能性比较小,但是小不代表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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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里转了好几个弯的想法就被这句话给压了下来。
夏油杰动了动嘴唇,神色不明地说了一句,“诅咒师……没有问题吗?”
“嗯?……可如果我真的能离开地狱,我应该也是咒术师眼里所谓的‘咒灵’了吧。”
九十九朝盘着腿,双手握在脚腕上晃了一下身体,想了想说道,“不论我真正存在的形式是什么,咒术会会放过我吗?”
说完他呵呵了一声,答案不言而喻。
诅咒师,是利用诅咒咒杀人的术师的称呼,但在咒术会的眼里,不论咒术师条例怎么写,只要会对其产生威胁,又何尝不会给人按上罪名打成诅咒师?
不过会这么问,夏油肯定还是做了什么吧……
少年的眼色一暗,却又很快就把这个问题放置了。
因为他说了,这点优待他还是给得起的。
想了想九十九朝还是没忍住:“不过因为这样就死了,还是好蠢啊,夏油。”
“……”这样是哪样啊。
怎么觉得如果为自己的死道歉会感到很奇怪?……而且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是死在你手里吧?
夏油杰很自然地再度被绕进九十九朝的节奏里。
接下来,少年抬起眼,很明朗地问:
“那么夏油,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
“……”
“……”
夏油杰听完了九十九朝的故事,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一次无量空处领域展开。
这……好友是千年前的一个妖怪,因为死后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转生在御门院家一个侧房之子身上,两度失忆现在都只恢复到了大概百分之九十的程度,而且造成这样的情况还都是对方现在的咒灵、千年前的大阴阳师,同时也是对方在千年前重视的人——安倍晴明造成的。
且:“贺茂朝义”这个身份之前,还有一层谜底。
夏油杰十分茫然,用一种非常陌生又震撼的目光看着九十九朝。
自己的好友居然是一个套娃,并且在高专时期,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套了多少层的那种。
少年目光游移,关于贺茂朝义和安倍晴明的事他没有详细说明,因为不是很有必要,但有过的身份和名字还是要说的,更主要说了高专时期以及之前他怎么从御门院家脱困,京都高专中的一些事,还有到地狱后有了房产但他不想要,在努力回去的事。
……会引起对方那么大的反应,正常。
九十九朝遂解释了一下自己当初在高专的想法,“因为我那时候不是很在意自己的过去是什么样的,能想起来就想起来,想不起来就算了,所以觉得没必要说……”
夏油杰:“没必要?”
“……嘛,还有就是不停地定下束缚的确是为了稳固灵魂和给以后留后路,因为我那时候谁都不熟,还发现世界上还有御门院那种级别的可怕术式存在,戒心就有点强。”
夏油杰又反问,“有点强?”
你那叫有点强?
九十九朝心虚地笑了两声,“还有星浆体……在打败羽衣狐之后咒术会那些老家伙肯定觉得我去同化是浪费,所以同化的事情肯定落不到我的身上,我也就懒得提了……”
“……”懒得提。
很好。
大教祖:“绝交吧。”
语气很冷酷,很无情。
九十九朝装模作样地用一种十分难过的目光看向夏油杰。
信息的冲击是即时又强劲的,刚刚对于自己是否要坦白的纠结被强制翻篇。
夏油杰用手撑住额头,半长的头发落下,形成一片阴影,藏住了他的表情与眼神。
他气得喉咙都有点火辣般的疼。
转眼一想,九十九朝的处境和经历,想起九十九由基对他说的那番话,想去质问薨星宫中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因为对方还没有恢复这段记忆所以明白问也没用,最后如鲠在喉。
夏油杰:好难。
随即就是,他才觉得九十九朝也不容易,很不容易,堪称是地狱级别的不容易。
比他这无法无天的九年不容易多了。
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异类中的异类——术师在人类中是异类,死而复生会被当成的诅咒是异类,还忘记了一切只知道有个不能发挥出全部实力的安倍晴明做咒灵,他是在逼着自己走上成为术师的道路,进入了高专的。
这不是术师和非术师的讨论,而是九十九朝一路走来,其实没有遇上过什么能让他自己去选择的事。
复活、失忆、过去、术师、星浆体、术师杀手、以及同化。
被那么多根丝线牵扯的九十九朝,还是和他侃侃而谈:“原则和本心”。
还是可以笑着和他们说:
【我们可是很强的。】
……
水掉落在地板上。
九十九朝慢慢伸出手,抱住了低着头的青年。
“别哭啦,夏油。
“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已经再次相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