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个乌云一般的漆黑墨点融水一样出现,夏油杰纵身下跳,咒灵们跟着他的身影骤落,直直前往了敌人所在的方位。
九十九朝只看了一眼,就在剑士的惊呼声里放心地收回了目光。
梅担忧地问:“没关系吗?”
九十九朝面不改色,提了一下夏油杰刚刚的玩笑词,“放心,我的式神可是天下第一的。”
安倍晴明是他的咒灵,夏油是他的式神,所以这个第一就是第一,没有之一。
他可真是文字游戏小天才。
然后九十九朝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
夏油变得好强……五条悟估计也变得好强了。
怎么办!自己可能打不过他们了!
九十九朝:嘶——
最后一个御门院,据说是并吞了天人桂花,拥有了强大的幻境之术。
这座平安京,很大可能就是他所幻化出来的,但他也因此不能移动,不能控制这一种能力。
幻觉系的敌人九十九朝认为在座人里只有自己能应付,所以对于敌人的分配很干脆地就定下了。
莺在山头上悬飞了一下,地面就有一处发生了爆炸。
剑士们立刻趴了过去,大叫道:“是画眉丸他们的信号!”
九十九朝也很干脆,拿起刀,“那么就此别过吧,祝你们能成功离开这个鬼地方。”
梅轻轻上前,像是在组织道别的话,“朝义大人。”
“梅你也打算和他们离开这里吧,”九十九朝对小女孩说,“这个决定不错,如果是顾忌晴明和你做了什么约定,我就自作主张代他取消好了。”
没想到梅摇了摇头,用一双又大又湿的眼睛看着他,“请不用担心我,朝义大人,这里就是结束了。徐市的梦想,天人的错误,晴明大人要做的事,您的循环……都将会在此结束。”
九十九朝一愣。
女孩笑了起来,“您应该也不记得了,您离开地狱后第一次回应了晴明大人时,我有幸一起向您施以祝福。这一次,梅就先抢先一步了。”
她轻轻欠身行礼。
【祝君武运昌隆。】*
脚下的飞鸟骤然消失,眼前的天空与女孩的画面像是泼墨般溶解。
九十九朝猛然转过身,耳畔还停留着这道无形之声,一下便明白自己已经步入了最后的幻境。
目之所及的景象一切都变了,等到幻境彻底成形,他就觉得这个敌人十分棘手。
……
秋虫在灌木中发出低而哑的鸣响,充满晨雾的山林依旧呈现着深浅不一的绿色,人为修筑的山道曲曲折折,赤色的鸟居在凉雾中点缀。
好像他一个眨眼,就回到了千年前的梦境里,孕育了千万怨恨的源氏后山。
身后有很慢的脚步声。
少年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和服的青年半闭着眼,悠然地从山下走来。因为脚下石阶的色泽不是很深,可以清楚地看出青年的衣服下摆,正淅沥地滴着一路黑色的血迹。
贺茂朝义。
青年也看到了九十九朝,一直无神的双眼在这时候有了集中的光点,可以让人知道他是在注视着自己。
贺茂朝义的脸上扬起了一个很淡的笑容,邀请地说,“要一起来看吗?”
安静地山道在青年开口的一瞬间:“活”了过来,草叶和风的轨迹成形,野草依偎着低语,九十九朝沉默地看了一眼山下的景色,他知道山下的人已经被驱赶走了,因为山上的大阴阳师决定召唤邪神的祭祀。
远处的天边活动着血一样的浓云,地平线上黑尘滚滚,红与黑的尘暴带着灾害来袭,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阴阳师早早就布置好的走道。
九十九朝跟上青年的步伐,“这里是哪里?”
贺茂朝义回答他:“是伪天人的幻境,幻境里一直在重复着这段回忆。”
“所以,”九十九朝突然好笑道,“我要在这里补完最后一出小剧场吗?”
“你该好奇的是为什么伪天人可以构造出这个幻境,这个幻境的核心一定是和这段回忆有关的东西。”
“是什么?”
两人像是散步一般前行,贺茂朝义慢慢给他解释,“是御门院来到蓬莱一直想夺到的一副躯体。有了那副躯体,御门院晴明就能把付丧神御所天守阁里的力量挖出来,以此用来回到人间,达成他的‘泰山府君祭’。”
显而易见,御门院晴明的泰山府君祭不过是披着这个术式名的偷盗行为罢了。
那副躯体是谁,九十九朝很容易就猜到了。
是贺茂朝义,也是他自己。
他有些恍然,就像是这副躯体在等着他一样,他离开地狱,不就欠缺着一副躯体吗。
他对贺茂朝义的过去都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所以现在能与对方的交谈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九十九朝能知道自己说出每一句话对方的反应,对方也清楚他迫切需要明白的问题,交谈上全无障碍,同时又没有那种照镜子对话的别扭感。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九十九朝问,“你、我们的眼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吗,”青年摸了摸眼睛,语气平淡地说,“是通晓之眼,可以看透过去和未来,并让持有者涉足其中的眼睛。”
“……”
少年真心诚意:“真厉害。”
原来自己那么牛逼。
九十九朝缓解了一下不真实感,很快说道,“代价很大吧?”
“听作用就知道这不是人类应该持有的眼睛,在睁开的时候,肉体就会无法承载这样的力量消亡。”
贺茂朝义示意了一下,“所以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九十九朝的眼神变了。
青年笑了一声,“不过我、我们可不能像那只老鼠一样,换身体和换衣服没有区别,只是我意外给自己下了一个咒,才有了现在的你和我。”
九十九朝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在往前还有套娃了,那可太可怕了。
越接近祭坛,森林也越发茂密,山林深处开始有星点的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冒到山道边,少年看过去,发现那其实不算是纯粹的自然的花,而是巫女弥留时所能想到的唯一美好的事物。
这样的幻想不会随着怨恨和死亡离去,在祭坛边化作了不畏四时变换的花朵,掩盖住她们的骸骨。
再往前,九十九朝就看见了祭坛的一角,和垂落在地上浓郁得化不开的怨恨,潺潺流出,没过了他的足跟。
贺茂朝义偏过头来嘱咐了一句,“好好看着,御门院朝。”
不等回答,他往前走去。
第124章 解咒(五)
平氏将门踏入平安京,诅咒的风暴随之而来。
鬼神宿傩站在骸骨堆积的高处,看着人类的军队交锋,风与火吹过他的身侧,四只猩红的双眼凝视着安倍晴明规划下的巨大的阵法。
他大笑,且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阵法的尽头是八岐大蛇的祭坛,诅咒之王知道,这位鬼神的霸道不会容许任何诅咒能与自己齐平。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古奥森严的祭坛前,阴阳师行礼,低声说:“开始吧。”
邪神用着蛇魔的躯体高高支起头颅,冷蔑地轻哼了一声,却忽然有一个哼唱声从树丛之后传了过来。
来者音色微低,曲调幽幽,像是在郊野散步中无意的悠闲,但那声音却没有被邪神的气势与冷蔑掩盖。
【龟与鹤滑倒了,谁在身后?】*
古怪的调子让八岐大蛇和安倍晴明齐齐一惊。
那人在树后平静地开口。
“不许动,安倍晴明。”
语言化作无形的力量桎梏,让年轻的阴阳师踉跄了半步,四肢瞬时僵硬。
言灵。
仅仅只是呼名的言灵对于如今的安倍晴明来说算不上什么问题,但真正的咒的积累是人与人之间从不间断的联系。
阴阳师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艰难回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只消一句话就让他无法动作。
只有这一个人了。
祭坛上的蛇魔的竖瞳在听到哼调的时候就一缩,深紫色的瞳孔在见到来者时又慢慢放大,身躯轻晃,情不自禁地探了一下头颅。
他们都看到了,那人的来路上,细细密密的白花层叠繁密,风吹过的时候脱离枝头,簌簌掉落,一朵接着一朵,像雨又像雪。
青年从林间走来,微垂着首,一手用扇像是遮雨般轻轻抬到了头顶,接住了一扇的繁花。鸦羽似地黑发及黑衣都在这白色的绮雨中轻荡。
他慢慢抬起眼,唇畔边浮起一抹典雅的笑意。
“看来我来得还算及时。”
安倍晴明看着贺茂朝义迈步朝自己走了过来,带着风与花,他怔愣得一时间听不到自己发问的声音。
为什么……
安倍晴明对这次的混乱作出了万无一失的准备,放入两面宿傩,召唤八岐大蛇,邪神与诅咒之王的交战在术式的规划下,他将伤亡缩减在了一个最小的范围,所有的式神们都会在契约解除之前竭力守护平安京,遵守他的遗愿……
事后贺茂一氏会在灾变善后时为宫廷的中的人敲响警钟,平氏的纷乱本就有诅咒师的协助,等到这两大诅咒与怨恨的载体两败俱伤,数百年甚至千年内都不会再作乱,平氏叛乱者自然就会倒台。
他什么都布置好了。
唯一的私心就是希望贺茂朝义不要来见证自己的离去。
所以他要调开青年,不允许所有曾和青年有联系的式神泄漏半点消息,如果源信上人被成功解决,荒骷髅也应该会按照自己的指令拦下他。
为什么……
阴阳师紧紧盯着贺茂朝义的一举一动,好像只要这么盯着,就能从那单薄的身影上看出未知的答案。
“别惊讶。”
贺茂朝义经过他时看了他一眼,浅色的裂瞳倒映出安倍晴明惊慌起来的表情,“这个时代里能拦住我的人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