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野夜对妖怪很熟悉,在听到九十九朝说出“调查”之后,就算不清楚详细的内里,也在少年没有恶意却直白地分析出这个梦境不太对头的地方后,将自己的故事交代了。
不如说她被困在梦中那么久,能找到一个倾诉的对象太不容易。不是她自己在梦里捏造出的人物,也不是不敢与她交谈、害怕影响到她维持梦境的妖怪。
九十九朝实际上是人类,还是妖怪,对她来说都不重要,能听她说话就行。
只不过对于自己的昏迷不醒,木野夜也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少女抬手将落到脸侧发丝别回耳边,故事的内容大部分是由梦的缘由展开后,她与她所喜欢的人的回忆。
“现在很多时候回头看,发现以前的自己确实很悲惨呢,”她小声感叹着,然后无所谓地笑了笑,“被一个又一个亲戚踢着皮球,每天被人类和妖怪弄得鼻青脸肿,叔父去世之后,也就没有人再愿意和我讲很多奇怪的故事。那一天……”
她顿了顿,这时候才有点不好意思的女孩姿态,不过只有那么一会,“也就是现在这一天晚上,祭典快结束的时候。我拖着刚处理好的伤口回到河边,只能看到最后的烟花像是流星雨瀑布一样从天而降,就想要从河岸上跳下去,抓住了好像从天边落下的银线。结果没想是一对情侣,拿着我做指指点点的由头谈情说爱起来。”
木野夜轻轻张开手,“说我的浴衣特别土气,脸上都是伤,丑死啦。”
九十九朝静静地听着她的叙述。
像是想起了一件傻事,少女又笑了笑,放下手,转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这时候祭典的灯火已经开始从前头的摊位熄灭第一盏。
木野夜继续说,“想要自杀就被这么打断了,我在那一瞬间只觉得太丢脸了,忍受不了,就从河边跑开了。”
可能在迈出第一步开始,有什么就改变了。
河湾粼粼,像是揉碎的琉璃,烟火依次绽放,在男孩的眼中闪烁明灭,他看呆了,不经意错过了好几个女性,最后在催促下,伸出手抓住了木野夜老旧的和服衣摆。
【大、大姐姐,你好漂亮。】
花火与良夜交织,满天都是星辰坠落下来的瑰丽轨迹,唯有鼻青脸肿的自己又有什么能夸奖漂亮的地方?
“明明就是一个小鬼,被妖怪戏弄了一下就被推出来抓女孩子的衣服……”
【等我长大之后,大姐姐你愿意做我的新娘吗?】
少女兀地反问,【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我,我会一直记着你,一直喜欢你……这样行不行。】
少女走到男孩面前,蹲下身,眼眶一片通红。
【我的叔父告诉过我一个故事。有一种会把人神隐的妖怪喜欢化作从天边垂下来的丝线捕食,它们在现在的年代里喜欢藏在流星和烟花中下落,抓住丝线的人就是它们的猎物,那些人如果不被其他人记住,就会逐渐变成它们其中的一员。】
少女带着她的任性去问年幼的男孩,“你能做到一直喜欢我吗?”
男孩听懂了这个故事,坚定地点头,“嗯,我能!”
“……”
九十九朝抱着自己的一袋鸡排,往旁边挪了挪。
女人真可怕啊。
“就因为这样?”
木野夜回答,“就因为这样,他做到了。”
天边草,虫的一种,抓住它们丝线的人会逐渐转化为虫,只有真爱……到也不一定是男女之间的真爱,只有他人的联系才能停止这样的转变。
木野夜没有信赖的亲人,也没有愿意接近她的朋友,她像是抓住水中浮木一样,对什么都不懂,却向她作出承诺的男孩发问。
男孩就回答,我能做到。
两个人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竹林外祭典的灯火熄灭了,穿着蓝白羽织头扎过额绳带的男人们掀开了河对岸烟花筒的塑料布,人群聚集到河边。
少女站起来,就算一身狼狈也整理了一下发丝,笑容明媚地和九十九朝说道,“时间要到了,我先过去啦。”
她要听这样的誓言一百遍一千遍,直到听到腻为止,才会甘愿离开。
恋爱这种事,就是住在我心中的你,闯入你世界的我,却都不可思议地觉得自己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
就算一身伤痕和有无数的妖怪,我都能在最初的誓言里找到喜悦来抚平。
你做到了,所以我来了。
这就是木野夜选择这一场梦的理由。
烟花升上高空,男孩和少女相遇,九十九朝站在远处的树下,看着这一幕。
……
河田先生坐在家里,他原本正在收拾明天出门需要的东西,没想到五条悟就带着夏目贵志飞了进来。
是真的,飞了进来。
白发的男人一手按了按惊慌失措的两个人,一边抱怨着:“这么做还是很麻烦啊”一边问河田,他和木野夜的故事。
什么内容都可以,总之不是那种在咒术会发布任务时会被提到的情报。
“我和小夜的相遇,就是那种漫画才会有桥段……”温和老实的男人抓了抓后脑勺,腼腆地说,“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夜居然会答应我。我们年龄的差距太大了,为了能尽快成熟一点不再总是被她嘲笑连留住女孩子的话都不会说,我就很努力地在了解她……”
谈及恋人,男人露出了很温柔的神色,“后来我发现自己的运气还不错,小夜和我的口味、习惯、感兴趣的话题都一样,而我一直以来的烦恼,她也能理解,就像是有人在悄悄告诉她一样。
“啊,大概就是能给人一种‘世界上最了解我的另一个人’的感觉吧,真好呢,哈哈哈哈……”
在夏目贵志真诚地夸赞着这个关系的时候,五条悟却奇怪地嘀咕了一句,“就是因为这样吗?”
河田先生不太明白,点点头,“就是这样啊。”
他笑着说,和梦中少女的笑容如出一辙,幸福又温暖。
“就觉得‘我们在一起的话一定会很开心吧’这样的想法,在一起生活后,就越来越喜欢她了。”
……
“真是个好故事啊,木野小姐。”
祭典彻底结束后,黑夜里只剩下微光,妖怪们鸟兽作散,像是要躲避什么似的,纷纷钻进了树林里,只等着新的一天轮回。
一身伤痕的少女渐渐变回高挑成熟的女性,她看着男孩的身影消失在道路远处,又别了别头发,脸色凝重起来。
每晚到轮回交接的时候,那个怪物就要出来了。
她转头,身后是日复一日的无边的黑暗,黎明到来时,她会在亲戚家醒过来,和要丢掉叔父衣物的长辈发生争执,然后被打一顿,从另一位表姐那里接来了朴素老旧的浴衣,被妖怪使坏绊倒,被河岸边的情侣嘲笑,在绝望时抓住了天边草,然后再度遇见他。
然而这一次,她身后无边的黑暗里却有一个脸上有艳红妖纹,头上有一双狐耳的青年站在树下。
“听到了好的故事。”
九十九朝在女性惊艳又惊骇至极的目光里,又抓了一把流萤,随手一放,照亮四周的黑暗,“我应该付你报酬才对。”
黑暗的空间就像是因为青年的所在,而留下了孤岛一样的树下环境,他所放出的萤火慢慢飞舞,将原本属于祭典的环境再次在漆黑的画布中慢慢涂抹而出。
木野夜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惊讶地问,“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想知道,在你来到梦里之前,是不是见过一个额头上有缝合线痕迹的少年?”
九十九朝没有回答她,转而问,也告诉她,“我找了他很久,也在好奇他为什么要选择木野小姐作为诅咒的对象,现在才算是搞清楚了。”
木野夜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却又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被遗忘的神色。
九十九朝观察她的表情,尝试着说,“河田先生,以前也是能看见妖怪的吧,这证明他具有成为咒术师的资质。
“你是八原最后一位虫师,他没有办法对你下手,所以选择了河田先生。”
忽而之间,木野夜脑中那个令她遗忘掉事经过的束缚在九十九朝的提醒下不得不解开。
女性站在原地,浑身一震,眼前闪过了一个又一个画面。
诅咒抓住了河田的脚,那个额头上有缝合线的少年脸上挂着虚假的微笑,向她问好。
她当然,无法接受。
【那就由你来吧,届时放出这个诅咒时,它应该会变得更强大吧。】
始作俑者声音诡谲,扭曲的诅咒在巨大的阴影中向她伸出了触手。
“你不能容忍这个人伤害到河田先生,所以和他定下了束缚,由你来代替河田先生成为被咒者,也成为了八原妖怪们的庇护所。”
九十九朝说。
“这应该就是事情的全貌了。”
第154章 祈愿
我的叔父,是死于一种应该绝迹的瘟疫。
但因为虫师的体质和贫穷,他只能因为这样的疾病痛苦地死于病榻,从此以后,就没有人再和我讲有关于:“虫”的故事。
“阿夜,今天我们来讲天边草的故事吧……
“这是一种可怕的能让人同化的虫啊……
“但是祛除的方法很简单,如果有人能和病人建立联系,虫化的人渐渐就会好转。在很久以前,我的祖先就救下过这么一个少女,让她喜欢的人证明了自己的爱意。
“阿夜你也能看得见虫,你愿意接手叔父的遗物,成为虫师吗……”
在现代,许多虫的影子都已经消失,我也只是徒记了许多关于虫的知识。像是虚、天边草这类虫,因为神隐的传说和:“虫师”之名存在于八原,甚至会逐渐躲入现代人们所认为的事物里。
倘若有人抓住了烟花落下的痕迹,就是抓住了天边草,旁人见小孩的消失也只会以为对方可能失足落水。
我发自内心地为这样的存在感到颤栗。
木野夜睁开眼睛,瞳孔震颤着,心跳如擂鼓般激动。
她记起来了!
那个头上有缝合线伤疤的人利用黑色的阴影要对河田出手,木野夜在那时出手阻止,代替河田成为了诅咒的对象!
眼前有一片阴影落了下来,她猛地抬头,忽然意识到周围的环境全部都变了,四周一片漆黑,但土地阴森骇人,遍布了墓碑与墓石!
虫豸爬满了腐化的植被与血肉,风里带来微弱的嘶哑嗡鸣,一双皮肤满是脓疱的手出现在黑暗中,接着是身后浮动在半空的老妪身躯。
从人们对瘟疫等特定疾病的恐惧诞生的咒灵,通常被归类为特定疾病咒灵,出现在木野夜梦境深处的诅咒,就是名为……
“故弄玄虚。”
站在女性身前的九十九朝突然冷静地开口,用语言破开了咒灵的伪装,“我不至于连拟神和妖怪都分不出!”
他的话音落下,地上翻倒的石灯笼与墓碑丛林间燃起了青色而鬼魅的火焰。
如果说整个梦境都是一个陷阱,那最后一层陷阱就是咒灵的认定,利用了木野夜对叔父所患的病的恐惧,将假想咒灵伪装成了一个疾病咒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