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恨归恨,岂能因为怨恨就不要仇人银子的?
一大家子还想不想好好活了?
老婆子是个很有生活智慧的人,原本还只是房前屋后的小智慧,这一番出去一趟回来,越发涨了点儿眼界。
这会子拿了银两,又拉着陆小凤要他好人做到底,帮着他儿子去官府那儿把这大部分的银子都给换了地契€€€€
还需得是红契
€€€€却是看出陆小凤人面广,在官府那里也吃得开,存心要他给儿子仗腰子,不说眼前能挡一挡那些看他们乍富起的歪心思,就是日后摊派差役的时候,也自有不好明言的好处。
老婆子则是拿着剩余的银子,把家里宅子翻修、两个孙子们上学的事情都给办妥了,干脆利落得不像原先那个对着欧阳情的时候连讨好的话儿都不会说,只知道颤巍巍笑着的老婆子。
这还不算,回头家里安置妥当了,老婆子还要跟着陆小凤他们离开!
“听说那恶毒女人叫官差拿住了,我是要亲眼看着她怎么死的。”
“听说官府还救了好些个给那女人祸害得没了爹妈爷奶的可怜孩子,说是要一道儿养大,我老婆子别的不行,还能去帮着做几年饭……”
陆小凤觉得自己只是帮着办几张红契,再料不到却给老婆子一家仗了偌大腰子。
原先连老婆子丢失、都寻找无门的人家,一下子这消息就灵通得,陆小凤也是才听说这消息的呢!
老婆子还说:
“我去看看那些幸存的孩子,总比留在家里头强些……
这留在家里,我只要想想我那五孙女就心疼啊,只恨不得去死一死死啊!”
她好一番顿足捶胸,仿佛真的痛心得没法活了:
“想想我刚回来那时候,还骂她死丫头,那丫头要是在天有灵,该多难过哪?都叫我这当阿奶的祸祸没了,到了地底下还要遭我咒骂……
我这老迈眼瞎没用害人的,还不如死了干净!”
陆小凤还能怎么办呢?
陆小凤也只得将她一路又带了出来。
会先来花满楼的小楼,一则是向晓久早放出消息说会经过,二则也是打着万不得已,就叫花家多养个老婆子的坏主意。
左右花家家大业大。
陆小凤又是个坑起好友来、从不会手软的大混蛋。
然而陆小凤是个大混蛋,老婆子却还算不上是个老混蛋。
不敢说这老婆子老实到一辈子都没坑过人,但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逮着无辜的好人坑。
€€€€这位姓花的公子长得多俊俏,笑得又多温和啊!
€€€€一看就和陆公子他们都不一样的。
就连刚才一大群人围着公孙兰砸烂菜叶子泼粪便,老婆子看得蠢蠢欲动,只花满楼劝她一句“别把自己的腰给扭着了”,她也听了。
虽说回头却在花满楼招待他们的席面上,挑了大半只鸡和两碟子点心一壶酒,拿出去央着街上的闲汉帮忙泼粪就是了。
老婆子这些天,除了努力学些外头通用的官话,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
和花满楼特别不见外。
不只拿了他的东西去雇人,在花满楼叹息着舀了慢慢一碗排骨粥,正要下楼去的时候,还上前两步把他拦下,又连说带比的,把公孙兰干下的恶事说了一通。
尤其强调她那五丫头,才十岁大,就给祸祸死了!
她最小的孙孙才两岁多,话都还没能说清楚……
要不是她儿媳妇的小心思,先给了五丫头俩栗子,真依着平日东西分好、大家还一起开吃的习惯,不定满门都没了。
“这下头能来泄愤的也都和老婆子差不多,好歹没给坑灭了全家的……
那等子全家都被祸祸完的,不说来泼点儿脏水泄愤,这香火断绝的,连碗粥都没得供奉,一家子在地底下还不定如何受鬼欺负呢!”
花满楼于是默默把碗放下了。
由着老婆子往另一边窗户外一泼,正好便宜了几只猫儿狗儿去。
这些动静,向晓久其实早都察觉了。
老婆子和花满楼的互动,也是从头听到尾的。
还琢磨着要不要把陆小凤留下来做苦力,好歹叫他不用这么天天十二个时辰不好稍离地守着一个臭死个人的囚车呢!
就是乍一见着宫九,就把那小楼上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统给抛诸脑后去了。
差点儿就要直接离开。
偏陆小凤这个不识相的,非要揽着花满楼在窗边偷看。
偷看不算,还要和花满楼交流意见:
“咦?七童你看,他们站那么近是要做什么?你能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吗?”
€€€€花满楼可是个瞎子啊!
€€€€还“七童你看”!
老婆子先还不信花满楼这么行动自如的样子,竟是个瞎子。
不过在这儿住了两天,仔细观察之下,也多少看出点儿什么,对这个花公子就越发怜惜了。
毕竟老人家总是偏爱这样又温和又努力的孩子的。
这会子见着陆小凤这般不着调的行事、听了这般扎心的话,在背后瞅着他的目光,已经比对着欧阳情的时候还要冷几分了。
也就是花满楼不以为意,依旧笑如春风,正待开口回答。
正好向晓久一道指风就来了。
陆小凤倒根葱栽了下去,虽说因他反应快,没能给摔个实在的来,老婆子也很觉得解气呢!
向晓久这官爷又就是把那恶毒女人逮住、叫她五丫头和其他许许多多可怜受害者能死个瞑目的好官爷。
老婆子肚子里没多少感激道谢的词汇,眼底的感激却是十足真切。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卯用。
向晓久仍是不愿意叫她去照顾那些孤儿。
“……我、我不用工钱,只要管我一天三顿、不,两顿稀粥就行。家里七个孙女两个孙子都是我带大的,我带小孩最有经验不过的了……
就是女孩儿织布也会,绣花也能绣两针,灶上做饭田里干活,我都能教她们,保证一个个嫁出去都是能讨婆家欢心的好媳妇……”
老婆子也有些讪讪,毕竟这事儿确实是她不厚道,一个都因没法子干活、要进深山等死的老太婆了,就是这些日子给调理的强壮了些,能干的活到底有限。
不过是趁机要赖上官家,有个给官家、甚至皇帝€€€€
别看只是照看几个孤儿的事,听说那些孤儿的开销是皇帝直接拨下来的呢
€€€€如此哪怕平日里不得回家,只要那么一丁半点儿的消息捎回去,就能继续把那些眼馋她家忽得的那笔钱财的家伙。
再过些年,等她老婆子实在干不动了,底下两个小子也能把书读起来,不求多出息,但凡有个秀才功名,也够庇护一家子老小。
第四十章
为着这,纵觉得有几分看眼前官爷面善心慈,就硬要赖上去的羞耻感,老婆子也努力推销自个儿。
用的还是新学的官话,不甚流利,但好歹能把意思传达清楚。
这老婆子也是够努力的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越是努力推销自己,向晓久越是不敢用她。
毕竟实在不想要老婆子的那份儿从祖祖辈辈女性长者那里继承过来的“真理”,还继续传承下去。
尤其那还是西湖畔、公孙氏故居。
不管哪处地界儿,公孙氏照拂之下,就不该有那样的女孩儿。
不是说一定要教出曹将军那样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巾帼,
也不是说一定要养出七秀坊那种平日里骄矜自恃、关键时刻却能举派奔赴国难的奇女子。
好歹不能是那种一辈子讨了父兄欢喜、又接着讨婆母丈夫欢心,回头生了儿子当做一辈子依靠倚赖、生了女儿就又继续教她恭顺谦卑讨好父兄婆家的女子吧?
向晓久挺烦欧阳情薛冰之流,
却只是烦她们心瞎眼盲、草菅人命。
其实还是挺支持女权觉醒的。
看惯了自家那个大唐的各色女子,再看此间女性,向晓久还怪不习惯的。
说起来,他原本甚至对上官飞燕有几分欣赏。
哪怕她讨债的手段过激。
哪怕后来似乎还有虚构债务、冒充身份的嫌疑。
那么个手段心性却着实难得。
若非后来爆出那姑娘为着唱那么一出大戏,
连亲表姐都给弄死、自家祖辈效忠的主君也给熬死的故事,
着实已是不可赎的死罪,
向晓久还琢磨着叫宫九若有能耐养熟她,真支持她回去复国也没啥不好。
便是金鹏王朝的国土听起来离得有些远了,埋个钉子,发展条商路……
朝廷上有的是老狐狸,总能琢磨出那姑娘的正确用法。
可惜那姑娘到底目光短浅。
如此心机演技,竟只用在谋算那么点儿钱财之上。
手段偏又过分狠辣,杀人偿命,弑亲杀主更是当诛,向晓久也就懒得再去关注了。
不过只有一个上官飞燕的话,向晓久纵然对此间女子有些不习惯处,却也并不准备如何干涉。
左右他又不准备和这里的女性发展情缘。
他和他家情缘纵是能发展出个结果,反正也都生不出崽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