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严徐氏已经帮着给石公家那俩女孩看好了人家, 不说大富大贵, 都是本人有才学、家风也干净, 难得至少父祖三代都还仰望石公为人、想来再不至于为难了石家女孩的人家。
严苏氏原本还觉中意, 偏偏前两日感叹起来的时候,虽还是口口声声多亏了儿媳辛苦忙活, 却也还要感叹几句:
“可惜了, 再好的人家也不可能叫孙子随了他外祖父姓氏。
若是咱们自家能有合适的男丁, 便是为了孩子前程, 几代之内不敢明面儿上改姓,
可只管留下祖训, 叫他们耐心过个百来年的,自有一番道理。
总不至于如今这般, 石公和夫人都是那样好人,偏要断了香火……”
“唉!小佛堂那里的,哪里比得上名正言顺的血缘后人祭祀亲香啊!”
严徐氏的徐, 乃是前前任内阁首辅的那个徐。
与严家的婚事,原是她父亲外任时候, 正巧点了严念恩的院案首, 一时爱才心起, 才给她定下的。
不想婚事定下才半年, 徐氏的父亲就突发疾病没了。
又不等严念恩上京赶考,徐氏那个内阁首辅的祖父,就因恶了先帝,
堂堂首辅,连个寻常告老还乡时候君臣之间惯例的三辞三让都上演,
先帝干脆利落地批了告老折子不说,正经致仕该有的待遇一样没有。
徐首辅,不,徐前首辅倒还稳得住,一路低调回乡,在家乡也是好吃好喝享受生活,比先帝还要多活上好几年。
但不管徐前首辅如何好心态,徐家在外人看着到底是有些落败了。
不至于像石公那么惨,子弟仍可出仕,门生也没被直接罢官,可即便都是县令,有些县令还不如其他地方的县丞甚至教喻,有些地方的县令却是给个知府都不舍得换的。
徐氏又还只是个庶出,
原先父亲在世时就不受重视,
否则堂堂首辅孙女,何必定给一个秀才?
父亲没了之后,嫡母倒也没有特意为难她,只是隔了肚皮的终归是隔了肚皮。
徐氏不免忐忑。
万幸严家子中举之后依然信守前诺,严苏氏亲自跨了几百里地来徐家行了小定礼不说,
就是小定礼才堪堪走完,一直康健的徐老太爷忽然就无疾而终了,严苏氏也没嫌弃兆头不好,反而人前人后称赞徐氏家风模样。
后来嫁入严家,要说婆母一开始就将她当自家女儿看那是太夸张了,到底也是隔着肚皮的,
可严苏氏虽说自己吃过婆母的苦头,却也见过原石太师夫人对待儿媳的和气,因此打一开始对这媳妇就很不错。
更难得的是严家家底虽薄,严父自己都是个多收了两石米都要买个美貌婢女的人,
严苏氏却不爱插手儿子房里头的事。
严念恩也是个“母亲只我一人,我是不敢说一辈子只你一个的,但你也放心,便是咱们三十岁都没法得个儿子,我也只典妾生子,绝不会叫人留在家里头碍你的眼”的€€€€
严徐氏又是嫁过去不到三年就生了长女、两年后再次有孕又得了一子的好福气,严念恩也果然信守承诺。
这样的人家,严徐氏能不惜福吗?
能不一听着婆母些许感慨,就放在心上吗?
能不一有机会、就敲起边鼓,一看这仿佛有戏,就直接钻起漏洞了吗?
再说严徐氏也不只因要讨好婆母丈夫,她自己心里都感念石公夫妻呢!
要不是那两年得石公家风影响,她那婆母未必能这般善待儿媳,丈夫也未必能清净后院。
当然,胆子能那么大,借了皇后的戏台子插曲不够,还妄图一鼓作气坐实了石家女儿招赘无碍子孙出仕……
就着实是吃准了当今皇帝仁厚大度,皇后也是个不踩着尾巴时相当随和的一个人了。
却也歪打正着刚刚好。
别看石公之事已经过去好几十年,朝中文武嘴上不说,私底下就没有哪个真能把他忘了的。
政见未必一致,也未必认可他的行事作风,但不得不说,他的气节,他一介文官却能在危急时刻披甲上阵的勇毅,确实深入人心。
有时候,人活不成某种模样,却会越发钦佩能活成那般模样的人。
这种钦佩或者不足够让他们舍弃自身去做什么,却往往能让他们在只是举手之劳的时候,顺水推那一下舟。
命妇们也大多受自家父兄丈夫影响。
若是皇后直接唱的帝后那一出,能打动勋贵,书香清贵人家却未必乐意。
严徐氏插的这一曲,却是文臣武将都心有戚戚。
皇后的懿旨下得顺顺当当的,自个儿准备的主戏和这插曲都一并解决了不说,还直接绕过外朝晓谕天下,准立女户。
不提户部尚书接到懿旨的时候如何懵圈,
也不提次日朝廷如何唇枪舌战腥风血雨,
只说眼下,偏殿之中。
宫九没特意去提自己在严徐氏这一折子上的用心,只看向晓久,笑得有些嘲讽:
“你觉得就这样的货色,也算得上猛女?”
今儿能在皇后面前有一席之地的,最起码也是个从四品的诰命。
家里敢叫她们混到皇后跟前的,无论原本出身如何,务必也已经养出些口才心机。
因此满殿女子,也就是皇后自己才是个在搭戏台子之前就先和皇帝商量主要剧情的实在人,其余人等,哪怕是那几个看起来心直口快的点儿的,也都是心机手段样样不缺的。
等级或许稍有差异,可也就是红鞋子里头,公孙兰与二三四几个的距离吧,断乎到不了三娘和薛冰之间的程度。
但这样的心机手段,要是连说句话都要先考虑家中父兄丈夫的立场,能不能讨得了婆母欢心……
又能有什么用?
先太平王妃又何尝不是个品貌才学、武功心机都色色不弱于人的?
偏给君王父祖和丈夫的立场束缚住,给撕扯得宁可一死,也想不到还能拼一拼自己的主意。
宫九只恨没往前多重生二十年。
否则非得骂醒他娘的,家国难两全有什么好为难的?
大不了你直接平了国、当了女皇再把整个国家都当嫁妆一并嫁过来呗!
当然反过来,把太平王抢回去做压寨相公也完全可以。
毕竟论个人武力,先太平王妃一人不只能打十个太平王,五十个都还妥妥的。
宫九个人其实更欣赏后一种做法。
可前一种又能保证至少有个堂兄能乖乖蹲龙椅上收拾烂摊子。
综合考虑,两种宫九都能接受。
偏偏太平王妃哪一种都没想到,她只想到舍了自己的性命。
宫九弄明白真相之后,不只依然一看到太平王就烦,就连对太平王妃,也很有几分怒其不争。
也是因此,才会给向晓久一启发,就连番想着搞大事。
更是因此,这会子听着殿中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完全欣赏不来那些个心机手段,只冷笑那些女人白瞎了那样的心机手段。
宫九冷笑着的时候,一双眼睛又别有一番风情。
向晓久看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宫九说了什么,仔细听了一下那些人说话时候的语调和心跳呼吸等等的变化,果然有好些个言不由衷的。
又在那些言不由衷之中,挑着些感觉有趣的和宫九聊一聊那家男人的立场,确实,再如何心机手段,竟也逃不开那“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魔咒。
向晓久叹了口气,为此间女儿。
又露出一抹夹杂着自得的笑,为自己的好眼光。
毕竟宫九不只一双好眼睛、一副好容貌,更难得好心性、好智谋、好敏锐的洞察力,又还恰好和他常常目标一致。
不能更合适的情缘了。
真是越看越喜欢(^^*)
宫九是怎样一种好心性不好说,
又是基于什么缘故才总能和向晓久目标一致的,也不值得深入研究;
说他好智谋,倒真不是向晓久的情缘滤镜太厚重。
如何把那些明明心机手段都不差、却偏偏用在讨好父兄丈夫婆母身上的女子,引导成宫九如今乐意看到的模样?
很简单,善用其他女人,也联合其他有志于此的男人。
这男人暂且不提,只说女人方面,
这皇后固然是自成一派、一个人就已经是不可或缺的一股生力军,
但其他女人的作用也不容小觑。
“除了皇嫂之外的其他女人,暂时可以给粗略分成三类。”
宫九连吃了向晓久帮他剥的两瓣柚子,眼底带着嘲讽与莫名悲凉的冷色已经褪去,风轻轻带起一缕调皮的发拂过他的脸颊,险些把向晓久看直了眼。
奇怪,刚认识的时候明明只觉得他一双眼惊艳,其他脸型口鼻也就是平均线稍高一点点的水平,怎么如今却是越看越觉得他俊美可人儿了呢?
向晓久眨了眨眼,拉回心神,顺着宫九的思路说下去:
“那三类,第一类不用说,自然是殿外那些,明明心机手段都有了,离了男人其实完全能活,还能活得很不错,却基于社会大环境和惯性思维,完全没想过还可以自己立起来的那些。
至于第二类嘛……”
向晓久顿了顿,伸手抹去宫九唇边沾上的些许柚子汁,手收回去的时候还自然而然地将手指含在嘴里抿了一下:
“果然不愧是贡品蜜柚,还真挺甜的。”
宫九只觉得脑子里头“嗡”了一下,险些忘了自己现今身在何处、脑子里头刚又还在转悠着些什么。
向晓久却仿佛完全没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动作,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第二类嘛,就是基于原身家庭和正常环境等等影响,离了男人确实没法子活、或者至少活得会很艰难的那些了€€€€
所以说关键还是生产力的进步,话说生产工具方面有什么进展吗?我之前提供的那几套小玩具有没有研究出什么来?”
向晓久前儿整理荷包的时候,倒也不只是将目光放在讨好亲家这一点上,
关于改进生产工具促进生产力的发展。通过生产力的发展最终引发生产关系的质变,从而在根本上改变女性地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