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欧阳情之前放在红鞋子之外的那个只认钱财不看颜的人设,
向晓久说不定还要夸一夸她的职业素养。
可嫁娶这事儿吧,公主敢闹出“非要嫁”,(大唐新秩序下的)监察部门就敢针对她提出公诉的……
不歧视妓子,只不过总要讲究个你情我愿不是?
宫九点头:
“欧阳情确实稍微麻烦了一点,又还不像二三五六七那样还各有可拿捏处……
但真要用也不难,回头只叫那三娘看着她。”
三娘自从阴差阳错查明白自家父兄之死和“大姐”公孙兰的关系之后,堪称性格大变。
日常还是连喝口水都慢吞吞的超级慢性子,触及到敏感点的时候却很积极。
其中一个敏感点,公孙兰已经死了。
话说三娘对这位“大姐”也是着实的情深义重,
不只在她生前拼着一起坐囚车、一起享受“热情”也要给她“周到照顾”,
就是在最后的最后,公孙兰斩首示众只有,三娘也给了这位“大姐”最有的体贴。
“虽说是冒认,并非真正公孙氏后人,可我这姐姐那么个性子,竟肯为了冒认这么位祖宗,衣着武器都要照着正史野史里头的公孙大娘模样来,也着实是仰慕得很了……”
三娘叹息着轻轻抹去眼角一滴泪的模样,
据说也是引发百姓从怒斥“红鞋子都是群该死的毒妇”
向“公孙兰不是好人,但红鞋子其他女子都不知道她那许多化名,好像也就只是抱团取暖煤抱对人,实在倒霉了点”
的转变。
然后似乎谁也没有觉得三娘关于将公孙兰的尸首活化,并且将无头尸骨烧成的骨灰洒在小金山、唯有首级烧出的是埋入敕造公孙氏故居门前路基之下的做法,有什么不对的。
三娘也就在达成叫公孙兰尸首永分离+挫骨扬灰的成就之后,将这个敏感点彻底放开。
但三娘还有另一个执念。
公孙兰死了,她的父兄却依然是香火断绝的命。
三娘原本从来没想过要嫁人,也没想过要孩子。
她现在也并没有想着嫁人,却开始想要个孩子了。
“她原本想用除了红鞋子之外的其他消息,换我允她缓死两年,就是想要生下个孩子、继承她父兄的姓氏……
不过她原就罪不至死。”
宫九说到这里,忽见向晓久不小心在嘴角沾了些许点心屑。
心跳得其实有点快,面上却学着向晓久之前的自然而然,伸出手抹下那点碎屑,然后往自己嘴里一抿。
红豆糕的一点点碎屑,滋味自然和柚子汁大不相同。
却又是一样的甜。
宫九的动作让向晓久顿了一下,又拿起一块红豆糕。
没特意在嘴角留碎屑,他只是咬了半块之后,将剩下的半块喂到宫九嘴边,又不小心将手指伸得长了点、叫宫九一并含进去罢了。
这两人在还没捅破窗户纸的时候就酷爱在互聊的时候互撩,但互撩却从不会影响他们互聊。
如今不只捅破窗户纸,连纳采问名等等都跟着向晓久的下聘一并算是走完程序了。
自然更加不会有什么影响。
向晓久将指尖从宫九嘴里抽出来的动作特别慢,说话的语速却和平常无异:
“那三娘不在乎什么女子权力,只要没冒犯到她头上。
要是她父兄还在的话,她绝对又是一个要求嫂子三从四德以夫为天,还顺带教着侄女在家从父、就是嫁出去了没有父亲撑腰就什么也不是的货……
哦,也许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不太符合女子传统美德真理的,她绝对还要教侄女遵循‘人尽可夫而父仅一人’、而十足唾弃‘出嫁从夫’的……”
说起来,在此间这般世道、如此风俗之下,三娘能有那样的父兄确实极有福气。
要不是公孙兰非要将人家的好心安慰听成唱反调的嘲讽,还非要拿那十多条人命去换自己一份得意一份开心,
三娘有那样父兄护持,只怕一辈子都只是一位有福气的乡野妇人。
可惜偏又那么巧,撞上公孙兰。
更可惜的是,这种太有父兄缘福的,要叫她决心反抗父权的意识,也实在太难了。
尤其是在她父亲已死的情况下。
活人很难争得过死人这一定律,并不只存在于男女情爱关系之中。
向晓久琢磨着要怎么让三娘觉醒起来,也能更好得去引导别人。
宫九却完全不认为还需要费这个心:
“她自己怎么想的有什么关系?
只要她对着需要引导的人时,能做出合适的样子就足够了。”
三娘极擅演戏,哪怕在影后充盈的红鞋子里头,她在公孙兰事件中,爆发出来的演技也是极其难得的。
宫九要的也是她的演技。
无所谓她心里到底怎么想。
只要看起来是那么回事,并且能演出足够的感染力就行。
“如果可能,我也想要精益求精。奈何人才难寻,也只好将就些了。”
宫九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了。
毕竟他手底下人,就没有一个是真的达到标准线以上的。
不也一样将就着建立起那么一股势力了吗?
所谓知人善任,就在乎能将原本不怎样样的人,放到最合适的位置上,叫他发挥出连他自己都不敢想的效果。
向晓久点点头,
他没宫九那份知人善任的本事,却比宫九更多几分期待:
“她先用演技引导别人,别人的觉醒也很可能反过来影响她,让她最终将演戏变成真正的觉醒。”
“人未必都以群分,可群体思维确实是会影响个体习性的。”
向晓久对此可谓深有体会。
原先的向晓久是个怎样的人呢?
哪怕没有任何记忆,但刚给曹将军救起来的那两年,
向晓久就是个习惯于路见不平时每每心有戚戚、却甚少有所行动的人。
无论遇上的是抢劫、还是杀人,向晓久更习惯找衙役处理。
哦,当然,如果遇上的是小孩儿走失、老人跌倒之类的,向晓久倒是能毫不迟疑地将善心化作行动。
但早在遇上宫九之前,向晓久就已经成了一个即使被自己救下来的人坑了很多次、其中甚至还有牡丹那样的奇葩,却也还是坚持该报复的报复回去、该收拾的收拾干净之后,下次遇上需要帮助的人,依然伸出手去的“傻子”了。
虽然这个“傻子”在救人方面,甚至比严守纪律的天策将士还要更加不羁一些。
向晓久甚至干过在征伐回收各都护府辖区时,救治一看就不是唐人的妇幼,结果给人洒了一把毒的蠢事。
更蠢的是,下一回,只要救助不予任务产生不可避免的冲突,他还是继续救下去。
哪怕被继续撒毒粉、插匕首。
算起来,不过十来年功夫,向晓久为什么能变化如此之大?
大到甚至能改变他纵使失忆后,也依然铭刻于心的行为方式的地步?
因为他有幸被收留在天策府。
因为他练武的天赋不算绝佳、却也挺好,
慢慢地就从只能在扶老婆婆之类的小事上保证自身安全,
发展到即使去阻止抢劫的歹徒也不会伤害到自己的程度。
因为那十来年间,
他身边来来去去的,
哪怕并不都是天策将士,
可除开天策将士之外的那两成,
或者如瞎眼鸡、七秀弟子那样,平时不管多纨绔多矫情,关键时刻还是能举家举族全门派奔赴国难的人;
或者如牡丹那样,奇葩也奇葩得光明正大,日常行为除了信仰问题之外,也并不吝啬救助某些弱小的家伙。
耳濡目染。
那个善良柔软,却也只敢在明哲保身之后、才对落难者伸出手去的家伙,依然住在向晓久的心里。
潼关之战,乃至于潼关之后的每一次战役,那家伙都在厮声叫嚣着诸如:
“既然已经尽力去改变了却仍无法更改必定的轨迹,那就该是‘穷则独善其身’的时候了”、
“大唐将士千千万,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左右不是战局的关键,何妨为天策留一火种”
……等等诸般言论,向晓久却仍努力活成一个重伤将死也绝不后退的向晓久。
能毫不犹豫地对宫九伸出手去的向晓久。
且还能影响宫九的向晓久。
€€€€向晓久真的不知道宫九最初的时候,对追捕公孙兰的不以为然吗?
€€€€不,只是知道不知道都没有关系了而已。
宫九也在慢慢改变着,
在向晓久慢慢放开了对栗子的执念,觉得瓜子甚至柚子都一样可爱的同时。
“人是真的会互相影响的。”
“重视之人的影响力当然会更大一些,但哪怕其实并不怎么重视的,只凭借演技去糊弄的任务对象,时长日久,量变也总能引发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