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九重天 第91章

  但促使宋阀阀主、“天刀”宋缺,当年为了汉家正统连唯一挚爱梵清惠都各自转身的宋缺, 愿意放下执念,与李阀、慈航静斋, 乃至魔门种种,都求同存异、共同追求的梦想之国,

  最直接的目标固然是强国保家, 不再使汉人有五胡乱华之惨剧,

  可最基础的地基,不就在于容纳了人生而不同的异色之后,求一份基于法律之上、普世认同的生而平等吗?

  无论高低胖瘦、贫富贵贱、男女老少;

  无论选择了怎样的职业,和怎样的生活;

  无论信仰的那一家道统,遵循的那一种风俗……

  法律不会粗暴地去抹平投胎技巧带来的特色,却也要尽最大可能保证出生之后、社会环境之中的、法律意义之上的“平等”。

  向晓久面不改色:

  “从我之前一时失言透露出来的信息,你能看到我那私人生活之中、原先存在的错处,这一点很好。”

  “有疑则问,且问且劝谏,也很好。”

  “只注意到婚姻之中不能仍将三心还二意一点,眼光就还是窄了些。”

  向晓久一旦看开,连认下“我的私人生活”也没有丝毫不适;

  拿“我的私人生活”出来作为课题和宋玉致分析的时候,更是坦荡无比:

  “女权要说真正实现的标准,最起码的,应该包括几点。”

  “首先,女子有成亲的权力,也有不成亲的权力;

  愿意成亲的女子,也应该有和伴侣平等协商,选择嫁人、招赘、或者平等结合不分嫁娶的权力;

  当然,在婚姻之后,女子也应该有和男子一般,选择义绝、和离,以及在满足一定法定事由的情况下,单方面休弃的权力。”

  “其次,女子也应该有自由选择是否生育的权力。

  至少在未婚、或者虽然已婚但婚前签署过合法协议的时候,女子应该享有完全的,选择是否怀孕、怀孕是否打胎、愿意生产的话又要如何生产……

  等等权力。”

  “最重要的是,这些权力,并不仅限于在同阶层之间行使。”

  “阶级始终存在。可阶级之间的差异绝对不应凌驾于法律之上。”

  “阶级能保证你生来就是门阀贵女,

  阶级能叫许多人若非有幸成为女官,不说活得如寻常村妇、很可能连活着都艰难€€€€

  当然这种艰难也是梦想之国迫切需要消除的顽疾之一,

  不过我们暂时不去细说,只说阶级

  €€€€阶级的差异是难免的,但男女平权的目标,却绝对不该只限于叫门阀贵女能与贵族男子平权。”

  “普通民女,即使成为宫女、女官,也应该享受那一份权力。”

  “很高兴玉致你能有疑则问,且问且劝谏,

  但如果能多问一声那两位女官是否出于自愿,如果不自愿如何被迫,如果自愿又是因何竟导致她们自愿……

  那就更好了。”

  对于宋玉致兄妹这样天生世家门阀的小姐公子来说,

  阶级平权,远比男女平权要更匪夷所思。

  女权的话,战乱之中的女子生存是要多几分艰难,隋末唐初到底还不是朱程理学将女子彻底打落尘埃的时候。

  女家主、女阀主是不常见,但有慈航静斋、阴癸派等等以女子为宗主的门派在前,

  宋缺愿意听一听宋玉致看到的风景,固然叫宋家兄妹惊喜,却也不算十分震惊。

  阶级平权,却又不同了。

  纵使是宋师道这样公认的温柔谦和之人,照样是个习惯了奴婢部曲之辈。

  尤其女婢,世家门阀,哪一家又会少了歌姬舞伎?

  可歌姬舞伎之外的女婢姣童,再怎么得主人家欢心,真到了必要的时候,又哪里真有什么选择权力?

  也就是宋阀数百年退居岭南,对外交流少了些,又有个不与异族通婚的家规在€€€€

  这家规不只约束小姐公子们,就是部曲奴婢也是尽可能讲究,

  因此近身的多是纯血汉人,而近身的纯血汉人们,舍得推出去做歌姬舞伎之用的时候也不多罢了。

  然而也是见惯,也觉寻常的。

  远的不说,就是宋家兄妹在了解寇仲的时候,不也曾听得一桩情报,

  说是寇仲和徐子陵将瓦岗寨翟让之女翟娇的一个近身婢女认作姐姐,

  结果那女婢姐姐因念着翟娇“素日待她几乎与姐妹无异”的情分、非要回瓦岗寨,可她那小姐又何尝能护得住她?

  真遇着个分量够的,不也由着翟让令她陪客了么?

  说是被人要走的时候翟娇恰好不在,但在了又能如何?就如同她事后知晓,不也未能如何么?

  宋家兄妹也听说寇仲和徐子陵兄弟俩为此很是愤懑,甚至据闻还下了心思要杀当日要走素素€€€€即那女婢姐姐€€€€之人,却又何曾对翟让如何?

  哪怕没有素素劝说“老爷也是不得已”,寇徐二人也不过嫌他不是好人,要带素素一走了之罢了。

  要素素的人当杀,叫素素去陪客的“主子”不过见弃。

  可见世人对于主奴阶级,是何等认可。

  如今向晓久却要与宋家兄妹说阶级平权。

  漫说直面向晓久的宋玉致有些呆,就是宋师道,也忍不住开口:

  “自来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又自古律令即有良贱不婚等限制,可见人生而不同,礼法也是自古认可的……”

  向晓久淡然反问:

  “什么是礼?什么是法?夏启之前何曾有家天下之礼,始皇之前又何曾有皇帝集权、郡县制天下之法?”

  “若何事都只看‘自古认可’,何来羲皇代娲皇,又岂有今日宋阀主许看玉致眼中风景、又有你之欣喜甘愿?”

  “就是那开了家天下的大禹,又凭什么与禅位的尧舜同为古之圣君?”

  宋师道无言以对。

  倒是宋玉致,乍听闻阶级平权时,最呆的是她;

  被向晓久这么一通叨叨下来,眼睛陡然发亮的,竟又还是她。

  “我有点明白向伯父的意思了€€€€

  这世间万事万物,变才是常态,不变只是暂时的。”

  “凭他什么至圣至贤立下的礼法,凭那礼法过往适用了多少岁月……

  ‘适用’也都是暂时的。

  若死守着不做任何改变,终免不了要被淘汰;

  想要万古长存的,就免不了要做些改变。”

  宋师道的眉峰仍旧未展:

  “变了也未必能万古长存……”

  不待双九回话,宋玉致已经斩钉截铁地:

  “流水未必绝对不腐,腐水未必只因静故。然而死水却必定要落个臭不可闻!”

  她伸出手,十分豪迈地一拍宋师道肩头:

  “兄长呀!你明明也不是个十分循规蹈矩的,否则我宋家儿郎都以及冠成家,兄长缘何至今孤身一人?

  你遇着那位傅姑娘的时候,可是都二十好几啦!”

  “都不是什么规矩人,何必非要在更不必要的地方拘泥规矩事?”

  宋师道苦笑:

  “一旦礼下于庶人,恐宋阀再不复存在了……”

  宋玉致耸耸肩:

  “你不是还挺高兴阿爹愿意听我看到的风景,挺放心以后可以无所牵绊地去傅姑娘那儿结庐而居吗?又何必操心什么宋阀日后?”

  “如今掌着宋阀的是阿爹,接受两位叔父‘梦想之国’设想的也是阿爹。”

  “以后支撑宋阀的是我,接受阶级平权观念的也是我。”

  “宋阀存在与否,又会以怎样的姿态存在或者消失,都只是我和阿爹需要考虑的。”

  “兄长不需忧心太过。”

  宋玉致这话着实不客气,然而宋师道听着听着,竟是面上苦涩尽退:

  “不错。阿爹选择的道路,总不会错的。玉致你若能真叫阿爹认可你看到的‘风景’,也肯定比我强。”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竟是就此放松下来。

  接下来不管双九给宋玉致灌了什么鸡汤、宋玉致又生了什么感悟,宋师道只管一言不发。

  不管听不听得懂,都只管听着。

  无论眼下心中是否赞同,也都只管先加下来再说。

  态度端正得一如当年宋缺亲自传授他武功时的模样。

  虽然宋缺当年对着这样的宋师道,只坚持了不过数月就将他打发给宋智宋鲁那哥俩。

  用在眼下倒是刚刚好。

  宋玉致怼完她亲哥,又将话题扯回原先的“动静”二字上,宫九十分点头:

  “不错,已经窥破绝对运动和相对静止的精髓了。”

  在遇上向晓久之前,宫九也算是稍微碰到动静二字的边缘,不过最初都只将其用在武功上,

  能那么精辟、广泛地运用到宇宙中的万事万物、进而扩散思维发挥到变革之中,却是在遇上向晓久这个每每语出惊人的嘴炮之后。

  这会子,双九和宋玉致讨论的,主要也还是后者。

  然而他们这一番对话,被传回宋缺那里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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