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末那前段时光的胡天胡地,是着实不知情。
如今既知情,向晓久哪里舍得?
无论久别重逢让向晓久如何渴望更真切地感受宫九的一切,他也只能悻悻然翻出个细嘴壶,一点点给宫九喂水。
只喂了一勺子水,又把药丸挑挑拣拣的,选了几种确定哪怕不很对症也不会叫宫九更糟的化在水里,给宫九慢慢喂了下去。
向晓久在坑底这一番折腾,可真是叫又饥又渴,偏偏灌下一大口酒之后就不敢多喝的追命,馋得喉结耸动、喉间直咕噜响。
说起来,这花海不只美得绝色,一股子甜香也是极为馥郁的。
香甜到若非向晓久早有警告,饥肠辘辘的师兄弟俩,搞不好都要生啃花瓣的程度。
按说,这样馥郁的甜香之中,寻常人也很难分辨那一壶蜜水的清甜的。
但追命和冷血,有哪个是寻常人?
不说冷血幼时曾得母狼哺育、很学了些犬科动物的追踪特长,
就是追命没有冷血那样的阴差阳错,二三十年江湖浪荡,好些年追凶缉案的,耳目嗅觉敢不灵敏?
向晓久才拿出那一罐子蜜水,甚至都还没开始低头的时候,
花海外头的师兄弟俩,就都给那一股子清甜、那一股子水汽,给勾得原就饥肠辘辘干渴难耐的肠胃越发一阵躁动了。
要说善于忍耐,师兄弟二人应都是极擅忍耐的。
只不过性子使然,追命喉结耸动、喉间直咕噜响的时候,冷血还能紧抿着唇、面不改色。
可那只是蜜水。
待到向晓久化了药丸,就更是折磨人了。
向晓久是个仓鼠性子,荷包里头千奇百怪、五毒俱全,自然不可能什么药丸子都是香喷喷。
便是补药、好药,也不缺那等子臭得天怒人怨的。
哪怕面对的是宫九,向晓久也不是没有小小恶作剧,弄个怪味丸给他的时候。
€€€€但那时候,是宫九活蹦乱跳,不小心踩坑也能迅速爬起来反坑向晓久一把的时候。
如今却可怜兮兮地,
除了牵动一下嘴角、颤动几下眼睫毛之外,
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甚至连眼皮都没办法睁开的小模样。
其实吧,宫九的真气能够外放、能和向晓久隔着二三十米的泥土就开始交缠、感知,足以证明他并非真是那么的可怜、弱小,又无助。
架不住向晓久心疼呀!
有一种弱,叫你的爱人觉得你弱。
何况宫九的功力原本就比向晓久要差一点,被这身皮囊拖累,又确确实实再弱几分。
向晓久心疼的理所当然。
在何时的药丸子之中,又挑了口味最好的药丸子化水来喂,简直不能更理所当然。
第九十八章
追命和冷血师兄弟俩, 也就只好给那甚至都要盖住花香的一阵阵、一种种香味, 给越发勾得肚中馋虫翻滚了。
更可怕的是, 当宫九吞咽不及时,有那么一两口溢出唇瓣, 偏偏向晓久又迫于自己皮囊之中的赵佶,不能进一步亲昵,只随意用袖子拭去水渍的时候……
那股子香味越发肆无忌惮的溢散了出去。
追命实在忍不住,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
冷血的喉结也不自禁地动了两下, 唇抿得越发紧了。
其实这地方一气涌出来一百四十二个人,食水是绝不会缺的。
但师兄弟俩,却都宁可忍着、煎熬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哪怕向晓久已经充分展现了他惊人的实力。
€€€€侍卫就是侍卫。
哪怕追命是个御前当差还要挂着酒葫芦的侍卫,他依然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侍卫。
正如他做捕快的时候, 追凶缉案也从来没舍得下酒葫芦,
打斗之中还常常要有隙趁隙、没空都要挣出空来喝上一口酒……
但也从未因此耽误事一般。
就是被忽视了几天的五脏庙闹腾起来动静大了点吧,
追命依然全副精神防备着。
冷血亦如是。
深坑之中,双九倒都是极其放松的。
此时却毫无动静。
向晓久给宫九喂了一勺子蜜水、三颗药丸化出来大概一勺半的药汁之后,宫九眼皮的颤动确实更加频繁了。
可惜,向晓久凝视了一刻多钟, 颤动如蝶翼的眼睫毛依然不肯展露他底下的黑珍珠。
宫九已经尽力, 却依然睁不开眼睛。
倒是手指,被向晓久拢在掌心的左手食指到尾指, 有了轻微的动弹。
那动静也是极轻的, 远比羽毛、雪花拂过脸颊更加轻柔, 寻常人完全感知不到的那一种。
对于向晓久来说,却已经足够颤动他的心尖。
向晓久也终于想起来,那几乎和增幅器差不多的小玉片了。
€€€€还有双修。
是的,追命在花海之外,捂着胃忍得坐立不安的时候,双九正在双修。
碍于至少向晓久如今这个皮囊之中还有个“赵佶”,
这双修只是没有负距离接触的双修,
却到底还是双修。
能叫向晓久连坑都顾不上爬出去的双修,那效果还是很显著的。
€€€€宫九终于睁开眼。
不只睁开眼,手指也更有几分力气,
不再只是连挠一挠向晓久的掌心都叫人难以察觉的虚弱无力,
宫九握住了向晓久的手。
力道不重,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的宫九这会子想重都重不起来。
但能重新牵住他的手,能叫他重新牵住自己的手……
这就足够叫人欢喜了。
向晓久终于抱着宫九出了坑。
一个抱着人,一个被抱着的人,却都是一般的神色。
欢喜、满足、缱绻、餍足……
冷血没想那么多,他虽然觉得看着陛下和他怀中人的互动、叫他莫名脸热,却依然坚定职责。
追命就有点,嗯,也不是就没将注意力放到皇帝陛下身上吧,
就是相对于至今仍是童男子的冷血,追命作为师兄弟四人之中年纪最大、见识也最广的一位,不免就要看出更多、也想得更多一些。
好在他的脸皮也远比冷血要厚上许多。
很快就将“皇帝竟然这么快”之类的念头抛诸脑后的追命追三爷,又是那个饿得肚子咕噜噜都坚守岗位的铁血真汉子。
然而无论是莫名脸红了的冷血,还是铁血真汉子了追命,都没能叫向晓久分出哪怕半缕目光。
向晓久这会子眼中只得一个宫九。
正如宫九眼中也只有他。
对于双九来说,分别了区区不足月、却仿佛生离死别逾千年的滋味太过难熬,重逢的滋味也实在太好。
好到这一会子,他们眼底、心里,都只有对方。
甚至连“自己”都被忽略了。
向晓久就忽略了“赵佶”这具皮囊甚至连冷血、追命都不如的忍饥挨饿程度。
好在宫九并没有忽略。
他张了张嘴。
这身皮囊不知道在地底埋了多少年,至少能肯定从宫九进入之后、唯一进食的就只有向晓久之前喂给他的那拢共不过半碗的蜜水药汁。
宫九竭尽全力,其实发出来的只有几声低哑的气音。
追命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在那种只要是个成熟男人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的餍足神色之下,皇帝陛下到底抱了怎样一具身躯。
不过他根本来不及进一步打量宫九如今这干瘦到近乎干瘪的模样,也来不及震惊皇帝陛下的重口味。
因为向晓久毫无障碍地“听懂”了宫九的话,并很快从荷包中取出了食物。
虽然只是连油花盐糖都没加丁点儿的清粥,
甚至连熬粥的米都不是什么很讲究的碧粳米胭脂米,而仅仅只是宋缺派人南下寻来的一种耐旱早熟稻种,高产但味道极其一般,
向晓久会拿出这么一锅粥,也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荷包之中,现成的清粥也就只有这么一锅罢了。
€€€€当年双九尚未以“自我放逐、以赎罪孽”隐藏行踪之前,一日偶然和宋玉致江湖相逢,恰好奉父命将稻种运送北上的宋三小姐,就一边说着她才刚刚起步的“大业”、一边熬了那么一锅粥,请双九品尝。
€€€€是以这锅粥不只选用的米本身质量极其普通,连熬粥的手艺也是极其普通的。
€€€€宋玉致哪怕一开始只做门阀贵女教养,庖厨之事也着实寻常。
于是向晓久拿出来的这大半锅粥,味道也着实寻常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