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席地而坐,后背靠在墙上,右手按着腰腹不停流血的伤口,另一只手手背压在额头。
一团黑影在他身边盘旋,慢吞吞地靠近,然后嗖的远离,行动间颇为纠结。
重复数次后,黑影仿佛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凑到中也跟前,壮着胆子问:“……主人,您感觉怎么样?”
“……”中也没有吭声,盖在额头上那只手却猛地攥紧。
黑影像得到许可,胆子变得更大,再次往前凑了凑,两只隐在黑雾中的眼睛死死盯着从中也指缝间不断向外溢出的鲜血,只是散逸在空气中的部分灵气就让它头脑一阵阵发晕,如果吃掉的话……
尽管在心里打着这种算盘,妖物嘴里却还在语气诚恳地吐露忠心:“您不用太难过,人类总是忘恩负义,我是不会背叛您的。”
它一边说着一边几乎贴上中也手背,眼珠兴奋地发红:“只要您愿意赐我一滴……”
话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孩童含笑的嗓音:“赐你一滴什么?”
青女房被这熟悉的语调惊地原地起飞,头也不回地往前逃窜,结果毫无意外一头撞进挡在前路的手里。
太宰像抓住一只慌不择路的飞蛾,无视了掌心传来的妖物哀嚎,手指微微用力便捏碎了青女房的妖核。
€€€€这种没有本体,完全由怨气执念聚集而成的妖怪,根本无力对抗人间失格。
做完这个,太宰随意拍了拍手,象征性地拍掉掌心沾染的污秽,当然就算他不这么做,那些脏东西也会在靠近他的一瞬间彻底消解。
而后太宰目光落在中也身上,语调微扬:“你受伤了。”
“……你果然来了啊,”中也没有接话,也没有放下盖在额头上的手,失血过多让他嘴唇发白,脖颈沁出冷汗,“我现在的处境,你早就料到了吗?”
太宰半蹲下来,明知中也没有看他,脸上还是下意识扬起笑容:“你说呢?”
中也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沙哑地开口:“去除妖师、协会之前,你提醒过我,是我、心怀侥幸,落到这个、地步……”
他伤口还在流血,而且契约反噬,身体极度虚弱,每说两个词都不得不停下来喘气,但还是坚持将这一长串句子说了出来。
“是我、看不起、组织……”
在中也说话的时候,太宰始终保持沉默,两眼出神地看着他的伤口,一言不发地听完了全程。
然后冷不防用力按住中也右手。
原本趋于麻木的伤口传来一阵剧痛,中也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被刺激得坐直身体,本能抬手挥向太宰:“你干什么!”
但他本来就身体僵硬,四肢难以动弹,爆发出的力道也与平时相去甚远,不仅被太宰轻松躲开,还牵动了伤口,疼得两眼发黑。
太宰仗着自己动作灵活,轻巧绕开中也挥来的手臂,一把掀开他的衣服。
伤口处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被大物忌神黑金色神力压制,却顽固地驻扎在血肉之中,挥之不去。
太宰微微勾起嘴角,笑容冒着黑气,比这伤口不逞多让:“我说过的吧,就算你是荒霸吐,和妖怪打交道也要格外谨慎,不能做出任何违反契约的事,否则下场绝不会好过€€€€你之前做了什么?”
面对太宰脸上冷酷的微笑,饶是中也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还是忍不住哽了一下,气势顿时落于下风,别开眼睛小声道:“……阻止青女房攻击白濑……啊!”
伤口再次被人毫不留情按了一下,中也转头对太宰怒目而视。
但太宰没有看他,伸手接过猫妖送来的医疗箱,取出绷带。
中也见状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他咳嗽了一下向太宰伸手:“你知道错了就好,其实我自己可以……”
包扎两个字还没说完,中也眼睁睁看着太宰将扯下的绷带裹在自己左手上缠了两圈,单手熟练地打了个漂亮的结,然后抬头看傻子一样看他。
中也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太宰随手将医疗箱重重墩在他手边,鸢色眸子透出明晃晃的讥讽,却故意用甜腻的嗓音拖长了调子说:“中也怎么这个表情,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帮你包扎?天已经这么亮,就不要做梦了~”
中也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多说,只默不作声拉过医疗箱,低头处理伤口。
他没看清太宰刚刚做了什么,但那些驻扎在血肉中的黑气,如附骨之蛆般无法驱散的诅咒已经完全消失,他的身体顿时恢复大半,所以才能自然地向太宰伸出手。
拥有神格、可以自如调动荒霸吐神力的中也,与真正的神明也没有差别,被神力改造过的身体素质远超人类水平,如果不是契约反噬,即便遭到暗算也不会落得这么狼狈。
“所以白濑他们还活着?”太宰微笑着问,没等中也回答,他便仰起头看着天空,自己给出了答案,“既然你阻止了青女房杀人,那他们当然不会有事。”
太宰毕竟是太宰,不需要中也描述,他就将当时发生的事推理了七七八八。
他给中也找的契约为了保护阴阳师,成立前提是委托人绝对不能因该妖怪的力量受伤,只有在这种情况下,青女房攻击保护对象不算违约,反而是阻挠的中也被视为恶意干扰受到惩罚。
所以中也身上的伤是白濑捅的,那蠢货捅刀之后还想用青女房的力量对中也赶尽杀绝,而青女房作为怨气化身的妖怪,出手就是杀招,然后被中也挡了下来。
之后青女房一开始听从中也的命令带他离开,结果很快发现中也遭到反噬成为强弩之末,生出恶念被刚巧赶到的太宰一把捏碎。
中也看着太宰脸上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张了张口试图解释,想说当时事情发生的太快,他没有多想……但他知道自己有时间考虑也不会改变做法,只能低下头选择沉默。
一个月前,中也不可能在太宰面前理亏,毕竟两人陌不相识,就像太宰自杀和中也无关一样,中也做什么也不需要向对方说明。
但现在他不仅欠着太宰人情,而且承认了对方是他的搭档,大家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次,太宰当然有资格问他的事。
太宰了解中也的性情,没指望他回答,稍微停顿一下,忽然转移话题:“你是在羊的基地受伤的吧?”
中也被他的急转折弄得有点发懵,眼神茫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反应过来,猛地看向太宰:“你想做什么?羊毕竟收留过我,杀掉青女房中断对他们的庇护就算了,不要赶尽杀绝。”
这算是他为羊做的最后一件事,之后就与他无关了。
“是你和焉岛收留了他们,”太宰纠正道,“不过也无所谓了,我没打算对他们做什么,但你已经是神明,你的血不能留在凡人手上,会出大事的。”
中也一时呆住,半晌后回过神,第一反应就是目露怀疑:“你会这么好心?”
不是他不相信太宰,正是他对太宰过于了解,所以确定这家伙不会轻易放弃找事。
太宰再度露出站在智商高地的鄙视眼神€€€€简称看傻子,语气却颇为温柔:“你听不懂?那我这么说,你是我的式神,每一根头发丝都是我的东西,不允许落到别人手上€€€€这样可以理解了吗?”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