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照顾自家小姐妹,贾赦放缓了速度,慢慢悠悠的走着。义安县着实太穷了,哪怕是县衙门前的道路,也不是青石板铺得平平的,而是坑坑洼洼。一路行来,也没一家点心铺子茶馆,一看商业压根一点都不繁华。而且现如今哪怕夕阳西下,街道上也没有多少人往来。
只不过衙门前的主干道一出,拐个弯,就开始瞧着些人影了。有一群小孩子趁着一日之中难得的凉爽,碰碰跳跳在一颗大树下玩耍。
只不过……
贾赦眸光一沉,扫了一眼看见他们一行好奇探过来的脑袋。当看到的这一刻,他也觉得自己要参加一下变形计。哪怕看起来眼睛明亮的小孩子,但隔着老远就能闻着见臭味,汗臭中混杂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酸味,像是一两年没洗过澡换过衣服。浑身上下就没点白净的,尤其是脸还有那手,黑得真锅底一样,头发也跟茅草棚似的,肉眼可见的枯黄油腻。穿的衣服也是辨认不出什么色来,也没什么款式,就跟麻袋似的一套,甚至比麻袋都有些不如,有好几处地方还是漏的。
这样还不算什么,他……他亲眼看到了一个跳蚤!
贾赦身形僵了僵。
叶子问神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虽然打着游学的旗号,游览过不少名山大川,号称走四方,踏遍锦绣山河,但是基本上去的都是繁华的城市,出入都是有家丁仆从服侍,甚至有时候爬山爬累了,都还有护卫抬着走。他这辈子所见最为贫穷的便是乞丐了。但是眼下这些孩童的模样,还是深深的震撼到了他。
这一刻,他才懂自己的天真,以及家族给了他什么样的庇佑。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默默耷拉了一下脑袋,互相露出了一抹苦笑。他们两也别五十步笑百步,在解开仕女图的误会后,他们之所以谈得来,不是因为断袖,而是因为他们都算富贵闲人。家族给他们撑起了一道坚固的城墙,让他们无忧无虑。
贾赦深呼吸一口气,“我们继续在逛逛吧,听衙役说老谭自打上任以来,短短两个月就去调解了不少水源之争。等大旱过后,到底会好转的。孩子有学上,大人们也有其他的工作。”
“好。”叶子问应了一声,虽然因为他们身旁有护卫,孩子们带着好奇与胆怯的目光,不敢上前,但不管如何,他叶子问既然来了,自然也会兴教化。
两人沉默的走了街道,归了衙门。
贾赦感觉自己先前那作一下的小情绪€€怨念谭礼关心地理关心玉米,冷酷拒绝亲亲,哪怕时候补了一个,都显得万分的矫情了。
待用过膳后,贾赦在书房寻到了谭礼,看着那书桌上一字排开的六个泥盆,拍着胸膛踊跃自荐,“我可以当记录员,顺带贡献个温度计。”
谭礼拿着水杯的手顿了顿,将杯子搁在桌案上,目光带着柔和的看向贾赦,“好。”
说完,谭礼想到了衙役的禀告,看了眼面色似乎有些怅然的贾赦,开口郑重道:“这地虽然没什么好逛的,但是不出五年,一定会繁华起来的。”
“那当然,我可相信自己的选人的眼光了。要不然,怎么会拖家带口的跑过来。”贾赦笑着说了一下,不过光看着屋内唯有谭礼一人,还是有些不悦的拧了拧眉头,“你先前不是还说大皇子派了几个有经验的老农吗?你都大晚上的熬夜加班了,他们也该奋斗一把吧?”
“这一批种子我检验过了,只有十八颗有生机。我要分成三批研究,起码得留六颗种子到明年开春。毕竟谁也不知晓还有没有下一批的种子。”
“哎,若是找到番薯就好了。我觉得我当初画得挺清楚的,紫薯那么有特点的颜色怎么找不出来呢。我记得好多强国文穿越文都有科普的,番薯是明朝的时候就传入中国了。清朝的时候在南边就已经有播种了。曹大大写红楼的时候,没准就有了呢!这小世界没准就会自动补全。”贾赦带着希冀道了一句。
谭礼听着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但话语到嘴边了一时间又忘词了,正拧着眉头细细回想贾赦话语时,就听得身旁飚出了一丝诡异亢奋音调,“你说我再贷款一次,可以吗?”
闻言,谭礼当下顾不得去思索什么不对劲了,眉头拧得死死的,面色都凝重起来,“贾赦,不成。那一次到底不同,合同成立的基准点是危难之计,军人护国之心是一致的。而现如今本就有种子的存在,只是我等研究的速度慢了一分。你没刷到过那一句鸡汤吗?所有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贾赦被惊的一愣,听闻谭礼的话后,垂了垂脑袋,“我……我知道了。”
看着贾赦如此落寞的样子,谭礼觉得自己的语调也有些重了起来,不由有些手足无措,带着讨好,小心翼翼着开口:“贾赦,我的意思是不能……”
“谭老板,我真知道啦,”贾赦直接干脆的抱着谭礼,头埋人怀里,感觉抱着人就心理踏踏实实了。带着一股难以语言的惆怅,贾赦缓缓道来:“哪怕再天旱水涝,其实在我眼里,也就一个词而已,再穷都穷不到我身上。上辈子我浑浑噩噩的,这辈子,你知道吗?我刚才看见了几个小孩子,跳蚤都有了。一时间我就想到琏儿,白白胖胖,可爱的就像小金童一样,这对比的太强烈了!”
顿了顿,贾赦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孩子。哪怕乞丐,其实我一直在东城混,东城的街市是看不到乞丐的,西城才有。可那些乞丐还有馒头吃。有时候遇到我们心情开心了,也会打赏的。所以我看得见乞丐那一层灰脸下,有些白嫩的脸蛋,会说着讨喜的话语,还会敲着碗唱小曲儿。他们……他们算后世那些有组织的丐帮吧。不像这些,明明是有家的孩子,却是黑乎乎的,说……你懂吧?说炭都是对我所认知的炭的一种……落差。”
“这就是我们定下目标努力的缘由。”谭礼缓缓抱住贾赦,沉声道:“原先我也不喜欢当官,哪怕是非管局的科长,我觉得是在浪费我修炼的时间。我也不喜欢去净化什么灵魂,去念什么投胎转世的经文,我就喜欢练剑!我曾经还想当剑尊来着!可被推到那个位置之后,才知道不易。现如今,等当了一地父母官,愈发知晓艰难了。想当年,我仗着实力,仗着义父的身份,非管局局长还哄着我比较多,处理公务的大多也是副科。我光负责遇到重大案件去宰个违法者。”
“你还有这么有个性的时候啊?”听着,贾赦笑了笑,“等我们把玉米研究出来了,我要听你说过去的故事!”
“好。”
谭礼毫不犹豫的应了一声,看着松开他怀抱,目光注视盆栽的贾赦,也跟着眸光望了过去。
“谭老板,我怎么闻到一股米田共的味道?”
“你来之前我刚加了一点基肥。”
贾赦缓缓吁出了一口气,微笑,“我听敬哥说,老二那个公厕,卖基肥都能一个店铺可以成立起来?我听过沼泽,但这种没加工的,也能卖吗?”
“这是自然,非但人的,现如今你往乡村一走,便是动物粪便也有争抢的。七八岁的孩子,就整日寻这个呢。”谭礼解释了一句,“基肥能够为植物生长创造良好的土壤条件,基本上植物生长周期的养分全来源于它。荒地开发的第一步,在耕犁过后就是施基肥,让土壤肥沃起来。”
贾赦默默的举个手,“我能申请做个口罩吗?”
带着表情包版的口罩,贾赦小心翼翼的接过记录工作。相比其他人,对于表格,他也熟悉的,而且最近也就他一个闲人,就认认真真盯着小玉米粒破壳长出苗苗来。
一连盯紧了五六天,当第七天当看到破土而出的绿苗,那一抹傲然而立的绿色,贾赦恨不得直接抱着盆亲一口。但当脚步靠近的那一瞬间,贾赦回想起来高中地理课本,骤然就冷静了下来。
课本里当然不会教具体怎么种植,只说了玉米适合的种植的范围和生长习性。
除此之外,还配个图片。
图片里,玉米杆老高老高了!
现在……
贾赦弯腰,都顾不得那一股淡淡的基肥味道,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
才他小拇指长度。
这样子的小苗苗,要怎么长成他记忆中跟他身形等高来的玉米杆啊?
“真是千亩地里一根苗,我大老爷现如今总算感受到这话的真正含义了,滴水都只敢拿滴管,比喂药还小心……”
边嘟囔着,贾赦与谭礼商议过后,继续小心翼翼伺候这些苗苗,等苗苗再长高一些,让老农参与进来,同时把第二批的种子交给他们培养。毕竟,有数据了,可以排除谭礼植物系妖精对玉米粒的影响。
就在谭礼和贾赦紧盯着玉米,想要第一批赶上夏种秋收之时,天一日热过一日,被苏统领带着贾珍来到了旱灾最为严重的山东。
二皇子低沉诉说刚得到的报告,“山东去岁就有四个市就已旱过,今年入春后便无一滴雨水,哪怕还未秋收之时,也能预测到颗粒无收四个字。”
关于旱灾,他曾经读过也策论提笔写过,【草根树皮,搜拾殆尽,流民载道,饿殍盈野,死者枕藉】。可当真正一出京城,踏入灾区,他才明白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但是这个代价却是太大了,他宁愿自己一辈子富贵闲人,也不愿看着街道两旁,人人瘦骨嶙嶙,神色麻木,摇摇晃晃恍若幽魂般行走。甚至街道两道,已有不少人跪地,卖儿卖女,只求一口粮食饱腹。
“那……那粮食呢?”贾珍正想问一句€€“二哥,我叔他们不是早已掐算出来了吗?粮食没有提前运过来吗?”
就听得前方隐约传来的声音,明明声嘶力竭,却是透着一股虚弱,底气不足€€“没有了,今日粥棚已经施粥完了。乡亲们,圣人已经派了钦差大臣来赈灾了。你们且在忍两日,马上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