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手是柔软白皙的,腕骨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纤细感,手背上甚至还有四个软窝窝。
当年也是一只同样的手,放在他冰冷残破的皮革手套中,紧紧与他相握。
他侧头看过去,迎上萨沙的绿眼睛。
萨沙什么也没说,触着他的手腕,眼神静静地望着他。
他的力道很轻,比起想要制止男人做些什么,更像是对于一个伤痕累累的人,某种温柔的安抚。
——安抚。
当他选择成为蝙蝠侠那天起,他的城市畏惧他,他的队友信赖他,他的罗宾们需要他,安抚,是他再也未向别人索求过的东西。
布鲁斯慢慢坐下。
电视里,乔·克尔迈着奇怪的步子上了台,眼珠子还是叽里咕噜乱转,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
莫瑞让他发表获奖感言,乔·克尔一屁股坐在专座上,声情并茂地演讲起来。
他的动作像开了二倍速,嘴皮子噼里啪啦动着,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台下的观众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默剧表演。
乔·克尔的演出技艺,显然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夸张的动作、故意作丑的表情,把台下观众逗得前仰后合。
莫瑞·法兰克林也配合他,梆梆敲着桌子,要从他嘴里挖出获奖感言来,乔·克尔迈着古怪的鸭子步,一溜烟跑进观众席里去了。
莫瑞·法兰克林:“……不是,等等,你他妈要去哪里?!”
乔·克尔一溜烟跑出了演播厅。
莫瑞·法兰克林:“我靠!你玩真的?!说好的获奖感言呢?!”
乔·克尔原地滴溜溜转了个圈,摘下帽子敬个礼,跑下楼去了。
底下观众笑得死去活来。
其中一个人笑着笑着,居然把假发给抖掉了,同时还抖出一枚扑克牌来。
那人捂着自己光头,“哇靠!他到底是演喜剧的还是玩魔术的?!”
莫瑞·法兰克林没好气地把扑克捡起来,翻过一个面,拉出一张纸条。
莫瑞·法兰克林:“这是让我帮他宣读的意思,是吧?行吧——”
[从我出生以来,命运就对我极端残忍,从未对我展露过微笑。然而在8年前的那一天,我遇到了两个英雄。于是我等到了。不,不仅仅是我,是我的妻子,和我现在的孩子,等到了命运赐予我们的微笑。]
[这份幸运是两位英雄为我带来的,而我永生难忘。]
[我同样不会忘记,我的工作本质就是创造笑容。我想如果我创造得足够多,这个世界能得到微笑的人,就能大大增加。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份意义。]
[我不会忘记那一天——我生命中最幸运的一天。]
跑路的乔·克尔,被两个腰大膀圆的保安给架了回来,采访总算得以正经进行。
采访尾声,莫瑞问他最近工作是否有瓶颈。
乔·克尔:“也许是演出太频繁的原因,最近很多笑话都无法get到笑点了,也不太能判断自己的笑话好不好笑。有时在想,要是世界上有能精准判断笑点的机器就好了。”
莫瑞:“我也希望我能有。但果然目前科技水准来说,观众们的笑声分贝就是判断标准了吧。”
乔·克尔掏出笔记本,忐忑地试着向观众们讲了一个新笑话。
一只番茄突然从观众席上飞出去,把乔·克尔揍了个鼻青脸肿。
大家都以为是节目效果,被逗得哈哈大笑。
镜头慌慌忙忙切出远景。
迪克和布鲁斯同时转过头看萨沙。
萨沙睁着无辜的绿眼睛看回去。
可惜手机屏幕上,检索莫瑞·法兰克林演播厅坐标的页面还没关。
萨沙两手一摊:“求仁得仁。”
提姆:“……你跟他有仇吗?”
萨沙:“有,仇可他妈大了。大到我暴揍他两辈子都还不完。这真算还得轻的。”
重启前一切崩坏的源泉,重启后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也真不知道是该怄气还是该庆幸。
本想着打他20分钟也行了,准备等传送卡冷却完毕,把打人番茄传送回来;
结果附在打人番茄身上一看,鼻青脸肿的乔·克尔,竟然如获至宝似的,抱着番茄高高兴兴回家了。
迪克揉着额角,“我记得你说过,听到笑话就打人的番茄是可以打死人的……”
萨沙撇嘴巴:“是的,不过我已经调整过阈值了,必须得是能把人笑死的笑话才行。希望乔·克尔先生在被殴打时也能继续保持钻研精神,努力成为一代喜剧大师。”
脱口秀看完,就该到夜巡时间了。
布鲁斯从看完电视开始,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穿蝙蝠战衣、检查武器,显然是有心事。
黏在他屁股后头的小金毛,理所当然地察觉到了。蝙蝠侠平时情绪不外漏,偶尔就这么露一次,他竟然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车边团团转。
阿尔弗雷德:“老爷,今晚您跟杰森少爷一起巡逻东区,对吗?”
蝙蝠侠:“杰森,你先过去。我去一个地方,稍后就来。”
说完,侧头看见萨沙蹭在蝙蝠车边,眼巴巴地瞅着他。
蝙蝠侠以为他想开,沉默片刻,挪到副驾,朝他说:“上来吧。”
萨沙指自己:“我来开车吗?”
蝙蝠侠点点头。
萨沙哦了一声,就往车边走。
走了两步,被杰森伸腿绊了一跤,踉跄几步站住了;
再走两步,被提姆伸腿绊了一跤,一个大马趴,被喷笑出声的迪克接住。
萨沙:“……???什么意思你们??”
阿尔弗雷德在旁边笑着说:“大概是因为三位少爷都从没开过蝙蝠车的缘故吧。”
于是为了报复他们,萨沙把蝙蝠车开了个爽。
然后跟着地图指示,停在了一处无人的荒野。
蝙蝠侠下车,俯身在仪表盘上打开自动驾驶,说:“按下这里,它会原路送你回去。你可以选择接着开,但20分钟后,我需要驾驶它夜巡。”
说完,他转身朝荒野中的小径,往里面走去。
萨沙把脑袋伸出车窗,发现哥谭又开始下小雨了。
他也拿不定主意,作为一条合格的狗腿子,要不要给他大哥举把小伞什么的。
无意中打开地图文字标识,才看清这条小径通向哪里。
墓园。
他想了又想,刨刨车内,发现蝙蝠侠从不准备也不需要雨伞这种东西,只好转头刨背包。
还真给他刨出张垃圾卡来。
打开来,这破伞居然上面挡雨,下面掉冰雹。
但好歹也是把伞,萨沙就举着它,一路追赶上去了。
萨沙:“大哥,大哥你等等我。”
蝙蝠侠在墓园小径上回过头来。
雨水渐猛,落在他的头盔和披风上,哗哗地打成一片。
不知道怎么的,这一瞬间的蝙蝠侠,并不像从前那个雕塑一样森冷的骑士;
而是让萨沙感觉到了某种难得一见的、真正属于人类的东西。
……是一种很难察觉的迷惘和脆弱。
蝙蝠侠轻声:“不用给我打伞。”
他话音未落,就见那把伞底下,莫名掉了颗冰雹下来,啵地在萨沙脑瓜上,砸出声脆响。
蝙蝠侠:“……”
萨沙倍感尴尬:“你看这个破伞,我倒也不是非要给你打……主要就是想过来看看,看你需不需要有人陪你一会儿。”
蝙蝠侠把头转回去,没有说话。
几秒钟后,他沉默地点了一下头,继续往墓园深处走去。
萨沙就举着伞跟上。
他俩谁也不说话,四周只有雨水的沙沙声。
在林立的墓碑间穿行了一会儿,黑暗骑士在一处坟冢前蹲下了。
依然只有沉默。
和冰雹不时砸在萨沙头上的声音。
“我曾向他们起誓。”
男人低声说,戴着手套的手掌,抚上淋湿的墓碑,“我说我会穷尽一生与罪恶斗争,至死方休。”
“而直到今日,我才发现,与罪恶斗争,跟终结罪恶,很可能是两回事。”
“我的信条,我为了保护这座城市而学来的一切,那些在恐惧中震慑敌人的技巧,最终致使小丑从化学池中诞生。”
“他屠戮无数,手染两座城市的鲜血,让联盟分崩离析……我曾无数次分析过他的心理,推算他究竟想要什么,每一回都在混沌中失败。我曾以为他是永远不可战胜的邪恶本身。”
“然而到头来,原来只需要一次拯救,就能将他彻底终结。”
“我对我的城市所做的一切,我的恐吓、镇压和威慑,它们是否真的有终结罪恶的作用?或者只是将这座城市,推向不断诞生新的罪犯的深渊?”
他嗓音静静的,不像是在跟萨沙对话,而更像在质问自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