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霸王无独 第67章

  然而他本是骊山刑徒出身,之所以于疆场舍生忘死,

  建下丰功,所图不过是得裂土封王,享权势浮华。

  结果他得封九江之地还未出二月,正沉浸在一朝荣归故里, 日日醇

  酒, 夜夜佳人的快活中, 却忽得昔日君王征召,需重披霜冷铁甲, 过那早叫他厌倦透了的风餐露宿、铁马冰河的苦日子。

  他又哪会愿意!

  项羽虽是自封霸王,说到底也不过是诸侯之一,仅因楚势最强, 才俨然有了诸国以其马首是瞻的

  威严。

  既是同为王侯, 凭什么他还得听旧主号令, 为其重披征衣,鞍前马后?

  黥布着实不情愿动身,但又难抑骨

  子里深埋的那份对项羽的恐惧。

  他对项羽的性情颇为了解,知其勇悍绝伦, 好以英雄自居,重忠重义,但正因爱憎分

  明,待敌军是一等一的脾气暴戾,冷血残酷。

  他昔日得其赏识,屡受破格提拔,成了最受看重的爱将,更靠所积功绩

  ,有了如今这九江王的封号。

  他若再度称病不前,恐有忘恩负义之嫌,哪怕还未受诘问,将抗令看在眼里,也定会将

  项羽给惹恼了。

  一想到项羽那无双悍勇,与其待敌的严酷手段,黥布便心中发寒。

  正当他左右为难,不知是否该

  响应这份征召时,忽有军吏入内通告,道有衡山来使。

  黥布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道:“还不快快请人进来!”

  衡

  山王吴€€既是赏识他的老丈人,也是并肩作战、一道抗秦多年的盟友。

  有这层翁婿关系在,更使九江与衡山二国关系

  紧密、堪称牢不可破。

  那使者得召,少顷带笑入殿。

  黥布焦躁地坐于主位上,见他身长八尺,腰佩长剑,行走犹

  如带风,却着儒衣儒冠,且年岁一望便知已过耳顺,不免皱起眉头,心里多了几分轻视。

  怎他老丈人与他共商要事,

  却派个年迈不堪的竖儒过来?

  黥布一言不发,继续端坐主位上,那老儒也浑不在意他这倨傲态度,兀自俯身行礼。

  不等黥布开口,他已潇洒坐下,从容迎着黥布不悦的目光,开场就来了个语不惊人死不休:“在下郦冀,特奉汉王与衡

  山王之命前来,救足下一命!”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入巴蜀之地后,便自封汉王的刘邦麾下最得力的辩士兼谋主€€

  €€郦食其。

  黥布凝眉,下意识地重复道:“汉王?”

  这天底下,哪来的汉王?

  望向郦食其似笑非笑的目光,

  黥布恍然大悟,不禁嗤笑道:“好哇!那日略有疏忽,叫尔等得了生路,于巴蜀之地苟延残喘,却不想那姓逆贼胆气不小

  ,厚颜无耻,自封作了汉王!”

  他曾为楚将,深惧项羽之威,却哪里会瞧得上刘邦这手下败将、区区丧家之犬!

  黥布蔑然道:“你倒是胆大包天,敢上门来。有什么遗言,趁现在赶紧说了罢,不然孤明日便使人将你捆了,送去霸王处

  ,一旦到了那釜中,纵有巧舌如簧,也使不出来了。”

  他这话阴气森森,郦食其却丝毫无惧,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黥布明知他是故意,却仍忍不住气恼,杀气腾腾道:“你既无话要说,那便€€€€”

  “在下性命,不过草芥,何需惧

  死?”郦食其毫不客气道:“在下笑的,是大王空具武勇,实则愚蠢之至,却将送上门来的一线生机拒之门外,且还洋洋

  得意!”

  不等黥布恼羞成怒,郦食其猛然站起身来,逼近一步,咄咄逼人道:“那日弑君逆贼实为何人,百姓固受蒙

  蔽,足下曾为项藉心腹爱将,又岂会不知!”

  将黥布喝住后,郦食其愤然一拂袍袖,嘲道:“项藉绝不可信。他弑君

  在先,污名转嫁在后,诸侯军联手破秦,却叫他独摘战果,主持分封。倘若他真为计功割地,且不说汉王先入关中,理应

  王之,那赵将陈馀缘何无名?那章邯缘何失封?”

  黥布目光冷沉,死死地盯着肆意嘲讽的郦食其。

  郦食其大笑一

  声,继续道:“天下分封,诸将为王,如项藉真无私心,便该解散士卒,供百姓休养生息。

  如今却先借燕王公弑旧君

  之事发难于燕,攻灭燕国,一道侵占辽东后,又以平叛之名兴兵东进,攻取三齐之地。项藉将叛将先后诛杀,却不肯再立

  齐人王之,反贪得无厌,令楚官堂皇入主!由此可见,项藉心机深重,要的是鲸吞诸侯土地,一人独霸天下,效前秦之帝

  业!既如此,又哪会轻易休止?齐地广沃,兵员甚众,得此地后,项藉实力再次大增。那楚军本就势如中天,威望鼎盛,

  现是如虎添翼,他日若要胡作非为,撕毁盟约,又有何人可挡铁蹄!诸侯若仍各自为战,或作壁上观,或争斗不休,只怕

  明日就要成那相争的鹬蚌,反叫渔夫得了利!”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重重砸在黥布面上,令他那张刺有靛墨字痕的面

  孔更显阴沉。

  他喘了口气,恶声催道:“讲!”

  郦食其笑着,出口的话却是字字诛心:“大王派冀至此,是为请

  教足下,缘何敷衍项王、称病不入联军;又缘何敢信,他日项王不会兴师问罪,前来讨伐?”

  黥布被说到痛处,终于

  缓了脸色,正眼看向这狂肆大胆的儒生,冷冷道:“那汉王打了甚么主意,你便直说罢。”

  €€€€由先前的‘逆贼’到

  ‘汉王’,称呼上的转变,让看似胸有成竹的郦食其心里一松,瞬知此事已成。

  当黥布接见郦食其时,原楚柱国、现

  临江王共敖则在得令当日便召将点兵,凑出三万兵卒来,马不停蹄地往平原赶去了。

  不知为何,项羽这回竟是难得表

  现得耐心十足。

  一晃眼的功夫,十日已然过去,他等来了远在临江的共敖的部曲,却始终未见离得更近的九江与衡山

  二国来人,脸色越发难看。

  而楚国大军始终按兵不动,不仅叫平原百姓很是费解,惴惴不安,连智囊范增亦猜不透霸

  王所想。

  唯有吕布易地而处后,凭着过往经验,很快摸着一点头绪,不由大感诧异。

  €€€€这憨子霸王,竟在观望

  !

  一向行军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项羽,竟是一反常态地拿出了十成耐心,在静候局势明朗。

  至于常山国的张陈

  相争,根本不被项羽放在眼里。

  连牵头的首叛、齐地田荣已然伏诛,受其兵员援助的陈馀孤军为战,又怎么可能是楚

  军对手?

  以楚军之骁勇强势,一旦介入,不出三日,此叛必将平复。

  项羽更为看重,不惜延后战机,一直静候的

  ,自是自分封以来,便态度不明的衡山与九江国。

  就看后者究竟是乖乖顺服,还是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然而项羽

  这等得起,常山王张耳却吃不住陈馀的猛攻了。

  他与陈馀曾为刎颈之交,一为赵国丞相,一为赵国大将,却因巨鹿之

  事猜忌交恶,现杀得如荼似火,不可开交。

  即便交战激烈,二人都未忘记关注东边的战局,一听项羽已亲率楚军平定

  首叛的齐地,诛杀田荣田横,顿是一家欢喜一家愁。

  张耳知晓援军即至,士气大增;而陈馀为将多年,虽知身临绝境

  ,却因骨子执拗,不肯屈服,哪怕明知不敌项羽,也要击败张耳出口胸中恶气,是以不退反进,攻势越盛。

  而张耳本

  非陈馀敌手,坚持近十日后,却始终未等来楚军,心中顿觉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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