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一阵“叽叽咕咕”的咀嚼声音传来,连坐在办公室中的吕晋江都能够听到骨头被嚼碎的声音。
楚恒在这样的背景音中回到办公室,白炽灯重新包裹了他,他回身,在玻璃窗户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鲜红的血液沾染在他的脸颊上,这让他不得不回想起前辈如今眼尾双唇上的殷红。
前辈已经不是曾经的前辈了,而他也不再是曾经的他。
楚恒守着那个“活下去”的承诺,已经两年了。
虽然对于人类来说,两年似乎不是一个很长久的时间段,但是对于楚恒,他在两年里自虐一般的,独自行尸走肉一般走过了数十个鬼蜮的经历,足以让人彻底绝望到放弃自己。
然而偏偏就在楚恒快要麻木的时候,他重新遇到了宣轲。
在看到熟悉的兵刃的时候,楚恒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痛苦€€€€痛苦而幸福。
那种疼痛就像是瘫痪了双腿的人在多年后突然感受到了来自双腿的刺痛,虽然撕心裂肺,但是却又幸福得令人想要落泪。
如果……如果他能就这样把前辈留在身边……
这个念头是这样美好,就像是无期徒刑的犯人听到了自由的消息。这一刻楚恒觉得自己似乎懂得了鬼怪们对于新鲜血肉的渴望,实际上他们根本就没有不同,鬼怪追逐着鲜活的生命,而他也只有在前辈身边时方能感受到活着的感觉。
而且虞舟竟然一直都没有和前辈分开过。
他即使是死了,从未爱过他的前辈也愿意为他斩杀鬼王,甚至心甘情愿滞留在鬼蜮里;就算是在变成了鬼怪后,他们也仍然在一起。
楚恒站在儿科大楼的窗户边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时,两年前噩梦一般的记忆重新涌上他的脑海。
在火焰灼烧的隧道中,那时宣轲背对着他的背影与此时医院小径上的护士长神奇地重合,同样是远离,同样是无声的拒绝。
于是鬼使神差的,在赵兰面前,楚恒拿出了那个玉镯。
他想要前辈留下,永远的留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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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诊大厅。
纯白色的房间里,血腥味浓郁而又腥臭,这一间能够“消化”掉鬼护士尸骸的房间此时却被浓稠的血液染红,它拿这些血液没办法,也根本无法抹去。
绘画着隧道的油画靠在墙壁上,它又被添上了繁复厚重的涂层,原本黑黢黢的隧道上蒙上了一层火光,赤红的火焰被描绘得格外真实,光是看着就仿佛能感受到它们的灼热。
零号病人弓着腰跪坐在血泊里,垂眸看着自己的胸膛。
称得上惨白的肌肤被粗暴地撕裂,肌肤下的血肉也被尖利的爪牙剖开,阴森的肋骨暴露在空中,血管崩裂,这些能够被成为人的肉体组织的东西都被毫不容情地破坏
€€€€然后露出伪装下的真实。
零号病人是鬼怪,他在本质上,和窗户外边游荡在夜色庭院中的畸形生物们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他的骨骼不是白色的,而是烧焦后方才有的焦黑;他皮下的血肉也不是正常的肌理与细胞,而是一层钢铁一样冷硬的胶质物体裹挟着烧焦的肉干。
唯有他的鲜血是猩红的、滚烫的€€€€和他喝下去的糖浆是一样的。
他的胸腔中,没有心脏。
对啊,当然不存在了,毕竟被吃掉了。
妈妈在生下它后死掉了,妈妈告诉它要去治病,于是它捕食着人类吃掉了他的心脏。
属于人类的肉体被鬼怪吞噬,但是充满了不甘怨恨与执念的灵魂却得不到安息,一边是混沌只剩本能的意识体,另一边则是满是执念不愿屈服的意志。
两者相互吞噬、融合淬炼,最后剩下的那个个体,就成为了协和慈爱医院的零号病人。
零号伸手抠挖着空荡荡的胸腔,那双清澈的眼眸第一次蒙上鬼蜮天空般灰沉沉的阴翳。
原来如此,我已经不是虞舟了……我现在,是鬼王。
我不是生病了,我只是死了。
零号粗暴地捞起血泊中的血肉,将它们强硬地塞回胸膛中,皮肤自然而然地就重新缝合在一起,甚至连疤都没有留下。
然而这看似健康的胸膛,却冰冷得令人绝望。
虞舟抬起头,看到了靠在墙边的那幅画。
火焰跳跃在隧道里,那样疯狂暴戾,它们灼烧着一切,也烧毁了他的最后一丝希望。
良久后,他捡起了血泊中的画笔,踉踉跄跄起身,给火焰添上了最后一笔。
火焰的部分,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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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诊大厅最五楼唯一的一间病房再次打开了门。
零号病人站在门口,小心地将门关好。
纯白色的小房间里是他珍藏的宝贝,不能给别人看见。
他不再拥有温度,他甚至还丢失了姓名。
但是姐姐还是暖的。
姐姐的铭牌上还留着“宣轲”这个名字。
姐姐只是因为斩杀鬼王而被扣留在鬼蜮中,他没有真正的死去,只是以介于人类鬼怪之间的状态奇异地“存在”着。
零号在昏暗的走廊中一步步走到楼梯口,他伸手握住了扶梯,袖口松松搭在手腕上€€€€他的手臂随着他身躯的变化而增长了,曾经棉质条纹服对他而言过长的袖子如今倒是很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