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奇都发出淡淡的叹息,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能明白这个怪物的感受,无论是在冥府亦或是充满抑制力的许愿空间,那里的世界永远没有光明可言,甚至连时间也会变得模糊,只能存在把人逼疯的寂静。
“那么为什么还要活着呢?被诅咒的你应该尘归尘土归土,而不是打扰凡世的安宁,犯下更多的错误。”
“不,我做不到。”
半空中的神明实在是太过耀眼,明明没有居高临下的态度,也没有面对它这个敌人本该有的畏惧。犹如一捧淡漠的冰水,毫无温度,反而更让巨蛇觉得厌烦。
八岐大蛇当然拥有贪欲,它想要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无论是自由还是美丽的烟火人间,它都想得到。这样毫不遮掩充满欲望的自己哪怕被诅咒依然挣扎着想要活下去,它不会轻易地被恩奇都对话所打动。
“不过,你能使用武器,我却没有,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呢?”
既然巨大的体型不占优势,八岐大蛇干脆又变回年轻的男人,他从尚未消退的尾尖抽出一把长剑,恩奇都短暂的被那把武器所吸引,又蓄势待发地投入在战斗中。
宝具吗?恩奇都还是第一次看到把身体当做宝具的容器的家伙。不过源氏借给他的刀是没办法比拟宝具强度的,虽然手中的兵刃正跃跃欲试的散发着傲然的光辉,恩奇都弯了弯眼睛,温和地说道。
“抱歉,后面的任务就交给我吧,我可不想这么漂亮的武器因为我收到损坏,就让你回到你的主人身边吧。”
源赖光一抬手,便收回了自己的刀。
他神色略有些复杂的看着又恢复赤手空拳的恩奇都,恩奇都已经降落在地上,面对气势比刚才强盛数倍的八岐大蛇,仍是不卑不亢平静到几乎冷漠的样子。
天丛云剑的剑气直冲云霄,就算站在祭台上,源赖光能体会到其中的危险性,以它的锋芒想要弑神也并不困难,所以他应该感谢恩奇都还回他的刀吗?恐怕一个回合不到,他珍重的锻刀就会直接崩裂了。
“居然那么傲慢吗?没有武器的你该如何与我战斗呢?”
“我只是在想,该如何切断你与那个空间的联系。”
恩奇都从未畏惧过那把可以称之为神器的天丛云剑,只不过实在是厌烦了与一个不断再生的家伙进行战斗,无论有没有外物都不会影响恩奇都的实力。
“能做到吗?恐怕你被我吃掉才可以做到吧。”
男人的声音里略带嘲笑,阴阳的间隙与现世的纬度相差甚远,是神明也到达不了的地方。恩奇都这么说简直是太狂妄了,要不是情况不适合,他早就捧腹大笑,慢慢消化这漫长时间里的丁点笑料。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吗?”
恩奇都张开五指,掌心贴近了地面。
“又要破坏大地了,可真是......”
细微的低喃消散在空气中,伴随着泥人的动作,烧焦的大地轰隆隆的发出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大地的封锁,挣扎着想要苏醒。
并非此世能够达到的力量完全展示在众人眼前,如果说刚才萦绕在恩奇都身上的魔力能用“洪流”来形容,那么现在地面之下汇集的魔力就可以称之为“海洋”,大地的震颤愈发剧烈,在围观的阴阳师们震撼的眼神下,无数的宝具在泥土中塑造成型。
恩奇都浅绿色的发丝伴随着魔力的呼吸形成一个美丽的弧度,他没有注视着被无数宝具标记的对手,而是温柔的凝视着地面,仿佛贴近着它的温度感受着它的呼吸。
借用了大地的气息,恩奇都已经知道囚禁八岐大蛇的空间到底在哪里。
满天落下的宝具撕碎了邪神的身体,而恩奇都没有触碰地面的右手正紧握住天之锁的一端,天之锁穿破现世的空间,到达了传说中的阴阳间隙之中,无数的锁链追随着恩奇都的意志,毁坏了关押八岐大蛇的囚笼。
于是本该支撑恢复邪神的力量彻底燃烧殆尽,八岐大蛇张了张嘴巴,金色的蛇瞳所看到恩奇都的方向只有弥漫的血色。
难道,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男人的身体化作片片飞灰散落四处,宝具的间隙里爬出一条稚嫩的小蛇。
它直直的朝恩奇都的方向游去,恩奇都抬起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回忆起这只小蛇和白日里那个调皮鬼长得一模一样。
“既然涅€€重生,那么就重新开始吧。不用在被囚禁诅咒的你,要好好赎罪才能偿还自己的罪孽。”
恩奇都没有站起身子,他的魔力消耗的差不多了,虽然还能借用大地的力量,可是没有停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了。
“御主。”
似乎是察有所觉,恩奇都朝一个方向看去,不知何时,那满树的樱花已经完全绽放,树下的黑色阴阳师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安倍晴明抬起脚,一步一步走向恩奇都。
金色的粒子正不断向上空飘去,恩奇都的身体也变得虚幻起来,本该怒不可遏的阴阳师安静的注视着完全长大的式神,片刻才说道。
“毁坏了我那么多计划,居然想这么离开吗?”
“御主走了一条不正确的道路,作为矫正的从者,我当然会不遗余力的劝诫御主去改正。”
“所以你也站在那个安倍晴明身上来教训我吗?也许一开始你就应该和真正的白狐之子契约。”
“不,御主。其实我很高兴能遇见你。”
安倍晴明的眼眸颤动了片刻,紧紧盯着对方快要消失的身姿,他还能看到恩奇都近乎透明的眼眸里流露的脉脉温情,虚无的感情如同实质的事物滚烫了一下,却又因为即将失去而怅然若失。
“御主做了那么多,可是没有一天曾经快乐过。我很想让御主不要那么悲伤下去,很可惜失败了。”
恩奇都苦笑了一下,想到黑晴明在他离开后依旧错误的走下去,他会因此感到难过。
第六十六章 迦尔纳番外
血脉是这个世界上最捉摸不透,又很遥远的事物。
迦尔纳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个没有父母的孤儿,兄长在他面前从不忌讳他的身世,恩奇都似乎不觉得迦尔纳没有了父母便是残缺,即使谈论起他的身世也没有同情。反而微笑着告诉他捡起迦尔纳的那一天,在水中的婴儿是怎样惹人喜爱。
因此有没有父母对于迦尔纳而言并不算重要,他不会去羡慕那些被父母疼爱的孩子,因为兄长给予他足够的感情、平等和尊重。
很小的时候,迦尔纳是渴望过母亲的,偶尔的梦魇也曾呼唤过那个不知名字的女人。然而抚摸着他额头,哄着他入睡的永远只有兄长,渐渐的他就遗忘了那个梦境里才会出现的模糊背影。
从幼时到成年,恩奇都陪伴了迦尔纳人生中最重要的岁月,兄长早已成为了迦尔纳的习惯,即使后来成王之后,迦尔纳会因为不习惯处理政事而心事嘈杂,但只要和兄长一起,迦尔纳就想做到最好。
实际上,他十分清楚,总有一天,恩奇都会离去。他会在完成使命后离开这个世界,然后接下来的路只有迦尔纳一个人去走。
性情孤冷的太阳之子比谁都明白,人生总不会一直落得圆满,能够与兄长在一起的日子好像偷来的时光,最终会消散在掌心的指缝中,无法抓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