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失格 第343章

他想。

[谁不想成为造物主?]

……

“你做什么去了?”

太宰随手打开门,无声无息,他居住的房间,地上铺设厚重的地毯,哪怕是陶瓷杯落在地上都不会发出声响,更别说是开门。他走进门,幽灵似的游荡到吧台,翻腾出装伏特加的瓶子。

太宰治是酒鬼,什么酒都喜欢,他坚持喝酒要应景,在驶向俄罗斯的船上就该喝来自俄国的烈酒才对,他弄了点红茶兑酒喝,还有冰块,伏特加太烈,直接喝的话,食道都要被烧化了。

喝了第一杯酒后,津岛修治的声音响起,原来他一直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书。

“先跟老朋友叙旧,然后跟新认识的朋友吃饭。”太宰治欢快地说,“新朋友你也认识,叫涩泽龙彦,几天前你们一起打牌,还记得吗?”

“你那时候在场吗?”津岛修治的声音带有孩童似的尖锐,“我以为你无所事事地晃荡,倒在船的酒窖里。”

“倒不至于。”太宰治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他脸颊变得红润,眼神却很清明,“我在做别的事,在那一天。”

“是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津岛修治也不知道感觉到什么,不依不饶起来。

“唔。”太宰作深思状,“不能这么说,只是,你明白的,有些事情从来不是靠人告知的,而是要你自己发现。”他摆出副哄骗的模样,“修治君也不是喜欢不劳而获的孩子吧,我知道的,你更喜欢自己探究自己发现。”

[我格外憎恨这一点。]津岛修治对监护人的微妙厌恶,每天都在攀升至新的高峰。

[“我知道的”“我明白的”,就好像他有多么了解我似的。]

他皱起眉头,津岛修治的年纪还小,眉宇间却萦绕着股缱绻的厌弃,若让严肃的教导主任来看,定会为他的病气直摇头,坦白说吧,现代社会的孩童不应有太深邃的烦恼,他的病气是属于旧时代旧华族的,只有在森严的日式大宅中,在现在还谨记物哀之美,熟读各种物语的坏境中,才会孕育出风雅的郁结之气。

津岛修治在离开家后,就再也没有穿过和服了,他狂热地爱着西洋服饰,尤其是正装,这一切太宰治看在眼里,监护人认为,他的孩子潜意识中想要摆脱古老家族给他套上的影响与束缚,无论是他严肃的父亲还是出生大家的母亲,从他们身上学到的,都是津岛修治想要摆脱的。

他看津岛修治,总觉得对方的逃避跟自己过去很像,他小时候不承认寂小姐在自己身上留下烙印,但一举一动件却充满了对方的影子。

多相同啊。

太宰治不提津岛修治对过去的逃避,这是他的温柔与体贴。

可惜小孩儿感觉不到,他走到了死胡同里,他不承认太宰治了解他。

津岛修治君看清楚了自己向恶的本性,他认为太宰治不喜欢恶劣的孩子,也不愿意承认他身上黑暗的一面。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费奥多尔背后的人皮,又想到了对方噙在嘴边上炫耀似的笑容。

“上午,我跟蛞蝓君遇见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拍卖的时候,卡拉马佐夫念出了费奥多尔的全名。

“他被买下来了。”太宰治点点头,“那位先生还好吗?”

“当然不好。”小孩儿轻快地说,“他变成了一张人皮。”

“没有生命迹象的那种?”

“血、脓液、脂肪流了一地,他骨头都被融化了,更不要说是心脏。”

“太遗憾了。”太宰治假惺惺地说。

“你好像并没有多惊讶。”津岛修治说,“你知道交换机制的真相对吧。”

“哎呀,不能说知道。”他终于不喝酒了,一瓶伏特加被喝完了,”只是,你跟我说了人皮对吧,再动动脑子,差不多就可以猜出来了。“

津岛修治不置可否,他的监护人有英雄情结,自己却不是绝对的好人,他满口谎话,信口开河。

“你要知道俄罗斯人的反应吗?”津岛修治又说,“你们认识对吧。”

“是啊,修治君的观察能力真强。”

[不走心的吹捧。]津岛修治想,[别再进行不走心的吹捧了,比起你我差得太多。]他听太宰治赞许他,与其说感觉受之有愧,不如说是受到了某种侮辱,你看,他以前甚至会说“修治君真聪明,以后一定会比我强”之类的话,他不想听虚假的吹捧,让他听这些,还不如直接说“我对你很失望”。

他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俄罗斯人的话题到此为止,就津岛修治来看,陀思妥耶夫斯基无疑对太宰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他看上去就是个神叨叨的宗教分子,怀揣着净化世界的不切合实际的幻想,手段激烈又残暴血腥,更可笑的是,他又崇敬太宰治。

津岛修治看他直想笑,他想问:[你知道吗,你崇拜的那个人是标准意义上的正面角色,他讨厌反派,而你恰巧是他厌恶的对象。]

[他绝对更喜欢蛞蝓似的蠢蛋,俄罗斯人就是个丑角。]

“你带我上船,到底是做什么的。”津岛修治问,“我能发挥什么作用?是迷惑视线,还是探听消息,又或者你早就猜到了船上的交换机制,要我像俄罗斯人一样被卖掉,帮你完成什么事?”他相信太宰治心思缜密,做事又环环相扣,总有能用到自己的地方。

“不,其实并不需要你发挥作用。”太宰治说,“我先前就告诉你,带你来看世界上恶的聚集体,来看众生百态。”

[哦,我明白了。]津岛修治冷漠地想,[他希望我有所感悟有所学习。]

[他的主业应该是处理政府的事吧。]津岛修治大概猜到了太宰新加入的组织。

成年人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对津岛修治说:”不,你想得都不对。”他眉眼弯弯,面孔透着静谧,“无论我做了什么事,修治君你都是最重要的一个。”他说,“这一点你不用怀疑。”

糟糕的是,这句话的真意是永远不能被接受到的。

[我很重要吗?不,我只是普通的无药可救的一个。]

“哎呀。”口上又是另一番说辞,“先生你以后要是养育其他孩子,千万不能说这样的话。”

“嗯?”

“按照时下流行的解释,这是道德绑架啊。”他捏着鼻子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是最重要的,像这种话实在是太给人压力了,就算是有直系亲缘的家庭里,孩子都会因为日复一日的道德重压而不再开朗,更不要说我们这种重组家庭了。”

太宰沉默了。

他难得露出了一个有点儿无奈,人类似的笑容说:“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你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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