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脸上满是泥土和血污,竟然穿着汉家女子衣裳。
她一出现,宋国使团的人都是一惊,虽然这个女子大概率是辽国汉人,但在异国他乡见到汉女,仍叫人心揪起。
耶律大石对高铭道:“这个女人说她是宋国山东的汉女,交给你们了。”说完,当真不管了,带着契丹武士们转身走了。
高铭问道:“你是汉人?也会契丹语?”否则她刚才是怎么跟契丹人说自己汉人的?
女子含泪道:“我叫韩珠儿,家住山东,父亲是大夫,受高丽邀请,我随父亲入高丽行医,却不想被女真人掳去做他们的大夫,后来我爹不堪苦寒,身死异国,我则命大逃了出来,寻求陆路辗转回家,结果遇到了这群马贼,我被迫了做了他们头子的女人……那头子是个契丹人,我在这草原上流落了一年有余,契丹话不想学也学会了,然后今天终于遇到了大人们……请带我回故乡吧……求求你们了……”说罢,头一下接一下地磕到地上。
不等高铭说什么,王黼就冲了过来,扶起女子道:“可怜你一个弱女子在外颠沛流离,放心吧,我们会带你回家。”
女子闻言,安心地一闭眼,眼泪扑索扑索落下。
周围人无不被这异乡遇国人的一幕所感动。
高铭忽地想起若干年之后的靖康之变,那些被掳劫来的帝姬和贵族女子,遭遇可能还不如她。
“起来吧,我们会带你回家的。”
“谢各位大人。”女子连连道谢。
这一夜过得极为充实,遭遇了马贼,还遇到一个汉女。众人都累了,趁着天还没大亮,回去补觉。
第二天,高铭出了营帐,就见一个干净清秀的女子端着气腾腾的早饭进了一个营帐。
高铭有点吃惊,不多时就见营帐内走出了王黼,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不过,也可以理解,弱女子无依无靠,王黼虽然垃圾,但对女人来说也是个依靠,至少她傍上了王黼,这使团内,别人也不敢垂涎她了。
她能活到现在,跟她懂得审时度势有关系。
昨天遭遇马贼,契丹这边也不是毫发无损,早晨明显看到许多挂彩的,为了表示两国的友谊,高铭派出安道全做国际人道主义救援。
安道全极为擅长刀剑创伤,治疗效果拔群,据会契丹话的段景住翻译,安大夫的医术连擅长治疗外伤的契丹人都说好。
而高铭发现耶律大石看安道全的眼睛也有点放光。
安道全也察觉到了,诊治完了回到高铭身旁,凄凄切切地道:“大人,您可千万别把我留在辽国啊。辽国人开口要我,您可千万别答应啊。”
“那是当然,你是宋国臣民,怎么可能留在辽国,再说了,你是活生生的人,你的去留你自己说了算。”高铭道。
不过,耶律大石虽然对安道全的医术赞不绝口,但也没开口希望他留下,倒是对花荣很有兴趣,与他谈论箭术,当然,也会跟高铭谈两国的风土人情。
所以,一到晚上,反倒是高铭、花荣跟耶律大石三个人围坐篝火前说话。
而王黼则跟韩珠儿坐在一处。
这个情景,看得宋朝这边的其他成员都忍不住摇头,这到底谁跟谁是一伙的啊?
王黼自从有了韩珠儿,再也不是在寒夜里只能看高铭和花荣抱团取暖的可怜人了,他终于也有了自己能够取暖的美人,他已经许诺了韩珠儿回宋国纳她为妾,那韩珠儿伺候他更加殷勤了。
越往上京走,气候越有凉意,顺带着高铭观察这一路的情况,不管耶律大石如何掩盖,这辽国凋零疲敝的现状,还是露出了一角。
破衣烂衫的草原牧民,放着零星的羊群,眼中满是愁苦。
这一切,都是因为去年冬天的白灾,也就是雪灾,冻死了许多牛羊,都说农业是靠天吃饭,别的行业又何尝不是呢。
晚上照例生火取暖,与以往相比,变化的是高铭穿得更厚了,他看着红彤彤的火苗,道:“我听人说,这气候变化是有规律的,要么一年冷似一年,要么一年热似一年,弄不好,今年冬天比去年还冷。”
耶律大石看着高铭,晓得他暗含的意思是,身处北部的辽国状况不乐观,便道:“如果一年比一年冷,南方的日子好过一点,那么宋国岂不是很危险?当然,你我两国是兄弟国,不会有任何问题。但那女真可就难说了,北部寒冷,说不定要渡海南下。”
“女真如今起兵的铠甲还是战胜辽军获得的,叫他们造船?怕不是得一百年后。他们唯一能南下的可能,便是从榆关通过。”高铭笑眯眯地道:“但榆关由辽军守着,况且耶律兄说一两年就能灭女真,我们一点不担心。”
耶律大石笑容一僵,没有接话茬,只是认真地道:“你们俩个也是南人中的奇葩了。”
奇葩在这个时候还是彻底的褒义词,用来形容杰出的人物。高铭见耶律表情认真,愣了下,也道:“彼此彼此。不知耶律兄想过没有,就算一两年能灭女真,如果有大宋的资助,能更快的灭掉女真,然后腾出空来整顿内务。”
耶律大石瞧着高铭笑道:“这个资助是无偿的,还是有代价的?如果是后者,我们都要三思。”
高铭笑,耶律大石分明在放狠话,宋国三思,自然是思考敢开口要代价就要承担严重后果,但高铭也不怕,两国谈判就是这样,该妥协妥协,该放狠话就放狠话,于是他也微笑,“事关重大,就如耶律兄所说,都要三思,如果辽国此时南下,就不怕将后背暴露给女真。但如果辽国正面迎击女真,由宋国做你们的后盾,却是另一番情景了,不是吗?不知耶律兄听过‘腹背受敌’这个词没有。”
耶律大石亦笑,“听过,但我也听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资助不是无偿的,宋国必然有所图谋,最后是他们和女真相争,宋国得力。
“非也非也。”高铭纠正道:“邻家失火,不救自危。”
耶律大石道:“就怕救火的时候,从邻家顺走点什么啊。”
高铭不慌不忙地道:“那也比家产都烧尽的好啊。”
耶律大石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几声,语气轻松地道:“你我在这里交谈又有什么用呢?国家大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吧?”仔细观察高铭的表情,试探道:“除非,你是宋国皇帝派来打探辽国口风的。”
高铭反问,“难道你不是吗?如果只是简单接应岁币,犯不着派出耶律兄你来吧?”耶律大石这种级别的“奇葩”,加上后来率军大败进攻幽州的宋军,现在的他,在辽主眼里也会相当有分量。
耶律大石含笑不语,半晌,忽然压低声音道:“既然你我谈话已经到这个程度,我就不隐瞒你了,其实,我们皇帝想要增加岁币。不知你们皇帝是什么意思?”
反正高铭到了上京,也会知道这件事,不如先给他透透底。
高铭听了,扑哧笑出声。
耶律大石皱眉,“你笑什么?”
高铭努力控制笑意,“巧了,我们皇帝想减免岁币。”
完颜阿骨打真是命好,摊上两个这样邻国的国君,辽国皇帝耶律延禧跟赵佶挺相似的,都宠幸奸臣,都有继承人争夺问题,都耽于享乐,最后连结局都挺像,都被金朝给捕获了。
现在他俩的脑回路都惊人一致,一个想增加岁币,一个想减免岁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