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捧着微烫的茶杯,看着眼前青年沉静的侧脸,不知怎么,原本乱成一团的心绪竟似瞬间被人抚平,再不复早先的翻腾激荡。
她轻抿了口茶,眼睛直直目视前方,“您的占卜没有出错,乔先生。”
“原来……我真的失忆过。”
草摩佳菜没有看向乔温。
事实上她需要的或许也不是乔温的回应。
此刻的草摩佳菜,大概只想要一个与草摩家毫无关系、能安静听她讲述一切的倾听者。
所以,乔温继续保持着沉默。
草摩佳菜察觉到他的态度,轻笑一声,“你真是个体贴的人,乔先生。”她说,“之前询问我梦境内容时也是,现在也是。”
明明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却愿意对她抱以善意。
与他相比,她自己的家人却……
不,那大概也不能算是她的家人吧。
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家主大人呢。
草摩佳菜自嘲一笑。
“抱歉啊,这么晚了还硬拉着你听我抱怨,可是除了乔先生你,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对谁说这些话了。”
“父亲母亲已经为我操了太多的心,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这件事,河内先生……他是个很好的人,想必能够体谅我,可也因为如此,就更不适合谈论这个话题。”
“我很感谢小铃——啊,小铃就是那位小小姐的名字,乔先生你知道的——一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守护着我,为我担心着……她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但正因为是这样善良可爱、很为自己着想的孩子,草摩佳菜更无法向她倾吐心事,再替她带去更多困扰。
思来想去,能容她倾诉的对象,竟只剩下了乔温一个。
“我还真是失败啊……哈哈。”
苦笑一声,草摩佳菜没等来乔温的反对,于是径直开始讲述起自己遗失的那段回忆——关于她曾经有过的一段感情,关于她曾经的爱人。
故事十分俗套,无非是与爱人相遇,一段相处后互通心意,感情直线升温,不久后开始谈婚论嫁……
只不过在谈婚论嫁这一步,两个人遭遇了意料之外的巨大阻碍。
“……正如我之前所说,草摩家是个很大的家族,我只是分家的成员,但我的恋人羽鸟,却出身本家,是包括家主在内的数位本家重要成员的专属家庭医生,在家族中地位极高。”
“这样的羽鸟的婚事,势必要得到家主的首肯,于是羽鸟去见了家主,希望家主能允许我们举行婚礼……”
然而出乎意料地,草摩家的家主不仅没有同意他的请求,甚至因此大发雷霆,暴怒之下一时失手,伤到了羽鸟的眼睛……
“羽鸟的左眼受了很重的伤,近乎失明。”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认为是自己没能保护好羽鸟,让他受了这样的伤害,精神濒临崩溃。”
而为了消除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和厌恶,精神日渐崩坏的草摩佳菜的痛苦,草摩羽鸟用自己的特殊能力,抹消了她的记忆。
“与他相遇的事也好,与他相爱的事也好,全部……都被抹除了。”
草摩佳菜语声渐消,近乎呓语。
“我是多么卑劣啊……我才不是悔恨自己没能保护好羽鸟,我才不是自责自己害羽鸟受伤!我只是……只是在害怕!”
“我怕羽鸟责怪我害他受伤,我怕羽鸟今后每次因为视力受损遭遇困难,最后都会想归咎于我,我怕羽鸟讨厌我,怕从他眼里看到对我的厌恶!”
“我真是……太差劲了……”
竟然对他说了那种话,竟然逼他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如果、如果不是有了这一次的遭遇,让她意外恢复了记忆,那么,她就会一直无知地“幸福”下去,却将羽鸟一个人独留在那充满痛苦的回忆之中,守着被爱人遗忘的过往,在再相会时,彼此生疏地道句“日安”……
羽鸟在消除她的记忆以后,面对她“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的招呼时,是怎样的心情呢?
无法想象。
她简直……无法想象……
泪水冲眶而出,沿着脸颊滴滴滑落,草摩佳菜终于情绪彻底失控,在自我陈述又或者该说是告解之中痛哭失声。
乔温依然保持着沉默。
他只是个局外人,无论对草摩羽鸟的选择,还是草摩佳菜的自白,都没有立场评判。
但是,只有一点,乔温是坚持己见的。
那就是——
“草摩小姐,我不是当事人,自然也没有资格评论你与那位羽鸟先生孰是孰非。但是自始至终,这件事里唯一能够被认定有过错的人,只有一个。”
他说。
“那就是那位草摩家主。”
“我不是很了解所谓的大家族的族长或家主在家族中能拥有多大的权力。”
“但我知道,即便是意外出手伤人,在如今这个时代,也逃不过法律的制裁——毕竟国法大于家规。”
“当然,若当事人决定不予追究,那另当别论。”
乔温的确不理解草摩家十二生肖对所谓的“神”也就是家主草摩慊人的这种不知该称之为恐惧也好敬畏也罢的复杂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