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轩笑得恣意开朗,“你长得好看,眼眸清亮,少有浑浊。师傅说这样的人有大毅力,应当不是坏人。”
旅人摇头浅笑,倒是少有听说把好看也当做是标准。
少年的手搭在自己膝盖上,舔着脸说道:“你是不是走南闯北的侠客?你的脉象沉稳,瞧着像是个锻炼过的人,练把式很难吗?你的马儿真俊啊!”
何玉轩絮絮叨叨全是这些闲散小话,旅人耐着性子,竟也是一个个答了。
“不是……挺难,你怕是不成……是买来的……”
这般的对话持续了一小段时间,旅人丰富的经历不管哪一段拿出来都足以让何玉轩惊叹,“你都去过这么多地方了?我从小便在应天府,这还是我头一回离京呢。”
何玉轩挠了挠头,然后回头看着身后的佛像,忍不住说道:“不知这是什么雕像,看起来很是严肃正经,还真让人安心。”
虽然已经残破,却仍有一种肃穆之感。
旅人缓缓点头,淡淡地说道:“这的确是一件好事。”
何玉轩偏头,就好似感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意味。他敏锐地觉察到在这个旅人身上或许发生了什么,但是何玉轩没开口追问,而是扯开了话题,“这天真冷。”
他的衣裳都被雪化湿透了,虽然坐在火堆边,实则一直在打颤。
旅人停顿了片刻,“你可以把外衫褪下。”他的声音渐渐带上了笑意,“我们皆是男子,我不会对你做些什么的。”
何玉轩:……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然衣裳湿冷,浸得人骨头冰凉,何玉轩也不推辞,很快就换了外衫驾着烤火,而后自己凑近了火堆烤里衣。
“我还挺喜欢雪的。”何玉轩软乎乎地说道,丝毫盖不住那应天府的软黏尾音,“瑞雪兆丰年,这来年会有个好收成的。”
旅人含笑道:“你不是说你是大夫?”
少年何玉轩嘟哝着说道:“我不大不小也是个秀才啊。”
何玉轩的母亲与戴思恭有故,因此才会接触医途,只是何父定然不允,一直想要让何玉轩踏踏实实走科举。
旅人敛眉而笑,“原来还是位小才子。”
何玉轩羞涩了些,摇头道:“人外有人,我只是侥幸罢了。而且我性格也是年少轻狂,总是被家里教训。”他挠头自我剖析,说了一通后又忍不住红了脸,“我就是话多,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便不说了。”
旅人摇头,“我向来被人说毫无朝气,你这个性子正符合你的年纪。”
何玉轩嘿嘿笑起来,有点傻乎乎。
旅人说话虽然少,可如果何玉轩缠着他说话的话,他也会不紧不慢地应着,偶尔提出问题,也能得到旅人的回答,这不禁让何玉轩的话又渐渐多了起来。
“你似是不喜欢分藩的制度?”旅人猛地一句话,把何玉轩惊了一跳,“怎么突然说这话?”
旅人平静地把何玉轩的上一句话复述了一遍:“虽然藩王都很安逸,不过偶尔想想还是不太合适。”他淡淡地说道:“不太合适,是指什么不太合适?”
何玉轩抿嘴,认真看着旅人,“你不会是朝廷的言官吧?”他父亲便是言官,这让何玉轩很是警惕。
旅人安静笑开,“我便是言官又如何,这里不过只有我们二人,这说出口的话,难不成要让那门口两匹马来做证人吗?”
旅人这话也有道理,何玉轩思忖了片刻,“这话出我口,入你耳,此后我一概不认。”
少年眼里满是狡黠的星光,而后才老实地说道:“如果皇上是一个强有力手腕的皇上,那这个藩王制度能发挥的作用很大。可如果皇上不够强硬,那就……”
如今的朱标太子恰似朱元璋,虽然不比朱元璋强势,却也是个厉害人物。
“若有担心,则该有所缘由吧?”旅人漆黑的眼眸看着何玉轩,似是有什么未尽之意。
何玉轩舔舔唇,“倒也没有。太子殿下是个厉害人,不过他的长子便是个与他完全不同的性子,深得皇上喜欢。”
朱允€€是一个……很与朱元璋朱标截然不同的人,他的岁数与何玉轩相差无几,然在应天府里,何玉轩已经常听说他如何备受朱元璋宠爱。
若朱标是朱元璋所选择的下一任帝王,那朱允€€便是朱标所选择的下一任。
这隐隐存有的传递已经昭然若揭。
何玉轩的话惹来旅人的安静,片刻后他方说道:“那按你之言,你如何看待?”
初生牛犊不怕虎,何玉轩抠了抠衣角,他的里衣已经干了大半,“自然是削藩。”
话刚落下,何玉轩便嘀咕着往旅人身边又靠了靠,“怎么突然这么冷了?”
旅人垂眸,淡淡地说道:“那要如何削藩呢?”
他眉宇间含有冷意。
何玉轩敛眉,“我又不是朝廷大官,哪里会知道这些?如果是太子的话,以他的手腕应该是没有问题,也不必提及削藩。可如果是皇长孙,那便得看如何了……耐得住性子便能如汉武帝磨,耐不住性子……便端看谁才是天命所归了。
“便是不削藩,也合该让他们渐渐成为荣养的王爷,如果掌控兵权,换了哪一位都会有这般风险。”何玉轩暗戳戳地夹带私货。
旅人低笑出声,“你这话无一不是要害啊。”
何玉轩嘟嘴,“是你让我说的。左右你听完了,出了这破庙,你再问我是不认的。”他也知道这番话是大逆不道,给他爹听到得打死他。
“好。”旅人淡笑,“我不会问。”
何玉轩蹭着旅人坐一块,然后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我悄悄告诉你,我还是蛮喜欢燕王的。”
嚯!这私货还是泄露了。
“哦,他有何让你喜欢的?”旅人挑眉。
这不过短短小半个时辰的会面,已经足以让旅人把这个少年的性情摸了个底朝天。何玉轩心高气傲,才思敏捷,往往于偏僻处有惊人的看法。然也是内敛喜笑的性格,稍微一夸耀便忍不住羞涩,略显矛盾又有些许可爱。
“燕王两次率军北征,并且还招降了乃儿不花,乃是天生的将才!我当然喜欢啦。”何玉轩喜滋滋地说道,“而且这一次能前去北平,也是我磨了我师傅好些天才成行的,不知燕王是何等风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