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轻笑摇头:“那倒也不一定,子虚虽然是个疲懒的性子,可若是正遇到这样的问题,却往往会做出截然相反的举止啊。”
何玉轩蹙眉,带着酒意的他忍不住思考着他何时有过这种行径。
朱棣微动,他们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些,只何玉轩好似真的被酒精麻痹了精神,虽能感觉到朱棣的动作,却全然没有清醒时的敏锐,只迷迷瞪瞪看了眼朱棣,“万岁想说什么?”
在这点上的敏锐倒是一如既往。
朱棣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我原以为还需等待漫长的时间,容后再叙……可对子虚却不能如此,一旦放松便会迅速逃窜走的性子,还真是让人头疼……子虚是否,已然察觉到我的打算,与想法?”帝王说话时并未含着强迫的意思,甚至还带着些轻柔诱哄,那话语缠绕着何玉轩,似是要把他困在语言中。
何玉轩那被酒意迟钝的神经总算在诧异中拼杀出一条血路,那点清明渐渐浮上心头,头一个反应便是……
朱棣喜欢单刀直入?
惨。
何玉轩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身后坚硬的树干丝毫没给何玉轩一点点的安全感,反而阻止了他临场逃跑的可能。
“……对、万岁的、想法?”何玉轩磕磕绊绊地说出这句话,视线已然飘远,不愿落在朱棣身上,“确实有所感。”
朱棣低笑出声,似是觉得何玉轩这般模样很是有趣:“那子虚是因此而欲逃走?”
何玉轩迟钝了几息,听着朱棣的话又像是空飘飘地过耳,好半晌才摇头,嘟哝着说道:“万岁特地挑着我神志不清的时候,岂不是更狡诈?”
朱棣的吐息几近要靠近何玉轩,淡淡的笑意含着话语响起,“那可不是,谁能料到今夜子虚会喝得如此?”
言下之意,这谈话是早就定好了,可不是他临时起意。
何玉轩叹息,他原是有料到这点,然喝得如此便不在他的打算内,且如此迷糊的时候,何玉轩会说出什么话还真难自控。
毕竟他酒后总是会坦诚些。
“我对万岁……确实有仰慕之情,然也仅限于此,若是万岁真的有……那什么的话,子虚怕是有些……”朱棣看着何子虚在他面前蹙眉,似是每一句话都要思考好一会儿般,含着一会才说一句。即使在这样的场合中,慢吞吞的模样真的一如既往。
然他说出的话,确实在朱棣的预料中。
两人身上的酒味儿都被凉爽的秋风给吹拂了许多,何玉轩渐渐能闻到朱棣身上那清幽的气息,他那吞吐的话语突然中断,而后那一直扑闪躲避的视线总算对上朱棣的眼眸,下一瞬何玉轩便轻轻叹息:“万岁既知道我的性子,便知道这等麻烦的事,莫说是去思考,便是一触及都会如脱兔一般逃走……如此摊开便真的是为难我了。”
何玉轩坦诚了。
朱棣愿和他用这样的方式说开,而不是强迫式地要求,这对何玉轩来说确然是一种幸运。
可同样也是不幸。
毕竟对象是朱棣,谁能猜到拒绝一个帝王可能面临的后果,更不用说朱棣还有着暴戾恣睢的一面。
何玉轩的思绪悄然滑落,朱棣是个明君……却不是个好君主。
“当初子虚为何会坚定我一定会成功?”朱棣的话就似小声诱哄,他并没有直接回应何玉轩的话,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子,又落在了原本的话题上。
何玉轩那股平静乖巧的模样总算是有了波动,他拧着眉,几乎是使着小性子一般说道:“我便是如此,你要是不能成,我、我便去和张丘好了!”
朱棣失笑,看来子虚当真是有几番醉意了。
“这等心思非是平地而起,总能溯源而上,寻个究竟。”朱棣的手指擦过何玉轩的脸颊,那声音渐渐低沉暗哑了些,“刨除外物,那大抵起于你那夜的话语……”
那夜?
何玉轩费劲脑汁思索了半晌,好些零碎的线索总算串联起来。
“……您与皇上之间的争斗是无法停歇,虽知道燕王必将取得胜利……”
“……傲骨藏于内,当个大夫,可惜了……”
“你这话就过于自谦了。如你这般坚定的人可是少有。”
“我却是不同……”
不同人的不同话语如同细碎的线索裹挟而来,最终让何玉轩流露出近乎恍然大悟的一面,“是那夜……”
建文元年七月四日,夜,张€€等人围攻燕王府。
何玉轩第一次对朱棣说出真话,却是笃定眼前这位确凿能成就帝位。
显然情不知所起,一往既深这话,不适合朱棣。
朱棣但凡有所爱,有所钟情,若不能刨根问底,怕是不能了却他那谨慎多疑的性格。
何玉轩从回忆中抽身,摇头说道:“您不怕我是在诱骗您,毕竟当时处况如此危急,便是我满口胡言也是有可能的。”
朱棣的嗓音轻轻柔柔,“你知我能看得出来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若是假的,倒也没什么要紧……”
何玉轩:?没什么要紧?
他惊恐地对上朱棣漆黑的眼眸,感觉自己酒醒了大半。
朱棣面对他露出了个笑容,“我追根溯源,是已成的习惯。然结果如何已是既定。”
何玉轩有种今夜就要慷慨就义的感觉。
“子虚之才略不在道衍金忠之下,然不愿表露一二,只遇事方能显露。我知逼迫于你无用,也无意拿你亲近之人强加于你身。今夜之所以挑破,只是深感不易……若非今日王景弘这一出,你怕是就欲渐行渐远,权当北平那一年有余的时光不复存在,宛如所造就的功绩皆是虚假,可一概丢弃不理。”朱棣的话语如同信手拈来,可每一字一词都好似戳在何玉轩的心肺上,“你自可不喜不愿,可若这般逃脱避让,自然是可不能的……”
朱棣又进了一步,如今他们几乎紧贴在一块儿,何玉轩耳边尽是朱棣不紧不慢的话语。
何玉轩愣了几息才吐出几个字眼,“这就有点过分了。”何以他都不喜不愿了还不能逃避?
朱棣失笑,“我说了这一通,子虚就只听进去这句话。”
何玉轩忽略了如今他们间这有点尴尬又过分亲密的接触,认真地说道:“莫说我是男子,您是帝王,而子虚不过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人……天下皆在您的手中,您又何必看中我这个一无是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