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轩便眼睁睁地看着朱棣起身,在屋内负手踱步,来回走了两圈后,方才听到朱棣好似平心静气的话语,“这些年,能把我气到这个程度的,除了朱允€€,便只有你了。”
何玉轩听着朱棣看似平静实则惊涛骇浪的话语,他随着朱棣站起身来,敛眉说道:“臣该死。”
朱棣蹙眉,那剑眉似是已然凝聚着薄薄的一层寒意,可语气还是比何玉轩想象中要温和得多,“何子虚,你何必如此?”
这话一出,何玉轩顿感一种深层的疲惫席卷了他,让他不想再停留在这个僵持尴尬的处境,索性拱手说道:“这话,臣也打算问问万岁。万岁坐拥天下,莺莺燕燕无数,何必落眼在微臣这个男人身上?”
“何子虚!”
死则死矣,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何玉轩索性把这一切都摊开来说:“万岁对臣当然是有喜爱的,然这份喜爱如同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一旦干涸,臣便万劫不复。
“当然臣向来也不在乎这个,臣这具皮囊也不值当如何,可您要是看上了,臣自无不从。可您未免有些过分了。”
朱棣气极反笑,冷着脸色看何玉轩,“我如何过分了?”
何玉轩昂首,那双清亮的眼眸认真地盯着朱棣:“臣自然感谢万岁的这份忍耐,可万岁隐忍至今,若是想要臣的情感,您拿什么来换?”
朱棣愣住,只听得那俊秀疏懒的医者斩钉截铁地说道:“您是天子,臣是您之下属,您操控臣之一切是理所当然的,可情感偏是个意外。
“您如当臣是个谋略之臣,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您若权当臣是个逗趣解闷的玩意儿,那臣也便当臣是个玩意儿;您于情感上索要什么,必然是需要付出什么!”
何玉轩这番滔滔不绝的话语,大概真的是源自于身体发自内心的疲倦。
人疲劳到一定的程度,总会有点把控不住自己的情感,便是再疏懒再平和的何玉轩也不例外。
连朱高炽这般宽厚的性子都会郁闷到喝醉酒,何玉轩又怎么不会有想要宣泄的一面呢?
只何玉轩一直忍住了所有波动的情绪,内敛到了极致。
这一遭爆发,何玉轩便知无后路了。
他没有旁亲家族,五代以内的已然七零八落,不知散布在明朝的何处,最为亲近的怕是戴思恭一家。只朱棣对戴思恭还是留有一份敬意的,在这一点上倒不是坏事。
唯一让何玉轩担心的便是莺哥马晗柳贯三人,要是他们三人因为何玉轩的暴言而出事的话……
何玉轩心里叹息,只要他在短时间内不死,总能挨到见小黑屋的时候……到时候麻烦小黑屋把那起死回生药一分为三送给他们三人吧……何玉轩记得是可以如此的,只是没太强的效果罢了。
这厢何玉轩说完后便已然低眉顺眼,打算听候朱棣的发落,此刻思绪万千,只愿在短时间内能护住这仅有的几个在乎的人。
那边朱棣已然没了动静。
……
何玉轩没想到朱棣竟然放过了他。
这位冷峻的帝王紧紧盯着何玉轩许久,终究松口道:“夜深了,子虚歇息吧,此事勿要再提!”
而后朱棣甩袖离去,那浑身暴动却又冰冷的气势,足以证明他犹然是充满着怒意。
何玉轩愕然地看着朱棣远去的背影,他原以为自己死定了。
何玉轩当真是“差点“死定了。
他对朱棣的判断很正确,如今朱棣对他确实有情感,可是这份情感过于淡漠也毫无根基。
他浑然不觉自己已经避开了两次死劫。
一次,则是当初何玉轩在给方孝孺求情的时候。
€€€€“倘若你要我放过方孝孺,你欲拿什么做抵,来洗刷他的大罪?”
当初何玉轩要是真的选择拿自己来要挟朱棣的话,那朱棣可能会当场诛杀何玉轩。
再一次,便是刚才那瞬间。
朱棣是当真没料到何玉轩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朱棣非是何玉轩的话而厌恶,也并未因那真话而暴怒,他实则并不如表露出来的那般生气。
他只是……
那一瞬间朱棣发现,哪怕子虚说出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语,他对他依然一往情深。
那喜爱不曾被削弱,也不曾被遮盖,依旧顽固地、要命地扎根着,汲取所有的养分,便是为了那朵还未绽放的心花。
€€€€他渴求着子虚。
帝王漆黑的眼眸冰冷得如同千年寒雪,那嗜杀的欲.望刚冒了个头,就被残余的理智扑灭,很快又融入到彻骨冰凉的气息中去。
朱棣不愿杀他。
这才是最大的祸患!
朱棣应当杀了他,就在察觉的那一刹那。这是他的理智所把控下的极致,再进一步,便会动摇到不该触及的领域。
€€€€这不被朱棣所允许。
帝王确实喜欢何玉轩。
可这份喜欢,他曾只允许自己放纵到之前如同燕王妃的程度。
燕王妃是一个很完美的妻子,她管理着朱棣的后院,给他生下了四个孩子,身份家世都很配得上朱棣,再加上她性情宽厚,很是体贴。同时燕王妃是个合格的合作者,在朱棣还没起兵前,他同徐家出身的燕王妃合作得很是愉快。
朱棣给了燕王妃足够的尊重,足够的喜爱……
可是这也仅限于此。
就算是燕王妃,朱棣对她甚是敬重,然能给予的情感也只有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