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挪动了身体,还看不清楚周遭的环境,便和从门外进来的侯显对上视线了。
侯显惊讶地说道:“何大人醒了?”他连忙退出去把候着的御医给招进来,给何玉轩把脉诊断后,再把最新的情况写入脉案。
这一系列的动作,何玉轩都很是熟悉,看着他的前辈做完后,还饶有兴趣地和张御医讨论了几番其中的病理问题,得到了张御医无奈的棒槌;“你还是给我好生歇息,这时候添什么乱?”
何玉轩虽然醒了过来,可后续的问题还是让太医院有些担心,毕竟这可是难得的一桩开腹的案例,哪怕是太医院里的御医也少有经历。
这难得案例,如果不是因为何玉轩是戴思恭的徒弟,且万岁对他又如此的看重,何玉轩早就被太医院供起来观察了。
何玉轩懒懒地说道:“我感觉我快好了。”
张御医白了他一眼,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起身,“万岁如此看重你,特地把你迁来乾清宫,你可得好生养好伤势。”
何玉轩微讶,“这里是乾清宫?”
“自打你苏醒后,万岁就把你迁过来了。”张御医道。
送走张御医后,何玉轩还有点浑浑噩噩的,他确实想不到自己居然身处乾清宫,原本不是在谨身殿吗!
张御医走后,侯显张罗了一桌饭菜,全都是清淡的菜肴,免得刺激到何玉轩的伤势。
床边支起小桌,何玉轩被半扶起,婀娜的侍女正要伺候何玉轩吃饭,被他委婉拒绝了,“我自己来便是。”
侯显是见识过何玉轩对下人伺候的不自在,见何玉轩坚持,便把周围的一圈人都给打发了,只留下他自己一人看着,免得何玉轩有何要求来不及传达。
“这里真的是乾清宫?”何玉轩费劲地端着碗清粥,小勺不自觉搅拌了几下,留下淡淡涟漪。
侯显点头,“是的,大人的身体有所恢复后,万岁爷爷便把您给迁过来了,免得谨身殿人多嘴杂,耽搁了您的休息。”
何玉轩苦笑,他现在身处乾清宫的消息,才真的是耽搁了他的休息。
他何德何能居然还能身处乾清宫呢?
好在看张御医那不以为然的模样,尚且还没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想来这里应当只是一处偏殿罢了。
何玉轩心不在焉地吃完了早膳,侯显让人撤走剩下的东西后,看着何玉轩百无聊赖的模样,建议道:“不如奴给您取些书籍来看,只是戴院使嘱咐只能看一会儿,不然费神。”
何玉轩闲来无事,也点头应允了此事。
侯显拿来的都是些杂书,一个个小故事看起来也不怎么费劲,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下去,思绪有点轻飘飘地,久而久之连自己出神了都不知道。
午膳时,侯显略带歉意地说道:“万岁爷爷原是想来陪您吃的,可山西突然爆发了事故,爷爷正同六部给事中商议。”
何玉轩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万岁自当以朝事为要,为何需要陪伴我?”
侯显看着迟钝的何玉轩有点无奈,碍着他们以前的交情,他对何玉轩说话还是比较放肆的,“自然是因为万岁心中有您啊。”
侯显说得不够直白,然何玉轩也能听出侯显的言外之意。
何玉轩抿唇,合眼叹息道:“既然如此,侯公公自当知道,这样的事还是不存在为妙。”
朱棣身边的这些个内侍,基本不存在太过阴险恶毒的,能被他看中提拔的阉人,几乎都有着某一方面的所长,尤其心性更是重中之重,哪怕是有些狡诈贪婪的侯显,面对战场都是毫不畏惧的。
虽然也会跟红顶白,瞧不起势弱之人,可面对大是大非,到底都有心中的秤杆。
侯显含笑说道:“这是万岁爷爷所想,自然是我们所奉行的。”他弯腰说道:“您怕是有些误会了,我等夏虫岂敢语冰。您可得保重些,长命百岁,这才是奴婢最为希冀的。”
侯显这套话一句一句的,也当真是厉害。
何玉轩无力地摆摆手,“寻你来说这些,也是我糊涂了。”
侯显道:“能得何大人这般看重,奴自然欣喜。大人非弥子瑕,万岁非是卫灵公,大人何必如此避嫌?”
何玉轩抬眸看着侯显,勾唇笑道:“你还当真是胆大啊。”
侯显笑嘻嘻地说道:“奴婢所言非虚,料想何大人也不会陷害奴婢,何必担忧呢?”
何玉轩敛眉,手中杂书摊开,那书页夹杂的图画有些潦草,可寥寥数笔甚是传神。他的手指摩.挲着这一页的画面,低喃着说道:“可这终究不是正途。”
不是正途,就意味着满是荆棘麻烦,何玉轩是不愿、也不想沾手的。
他低眉,不再言语了。
何玉轩在乾清宫养伤的消息到底封锁得紧,朝臣能知的便是那个武勇的文臣因着救驾有功,于危在旦夕之时,被帝王留于宫中抢救养伤。
关切何玉轩的人到底不多,大半的还是留心万岁最近的动态。
无他,朱棣下手太狠了。
练子宁、景清被磔刑而死,诛灭九族,藉其乡,转相攀染。
此谓之瓜蔓抄。
此事皆由锦衣卫专职,任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如何上疏,都动摇不得万岁的念头。
夜深风冷,数位大臣漫步而出,面面相觑,皆是沉重叹息。
万岁之坚定,怕是当真怒火中烧,无可挽回了。
……
乾清殿,何玉轩哈湫了数声,不知是何缘故,被闻讯的侯显包裹得严严实实。
“子虚如何了?”
朱棣朝服未除,便先来瞧何玉轩的情况。
何玉轩双手捧着茶盏,像个小老头慢吞吞地说道:“在长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