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话反说是他,反话正说也是他,那这世上这般黑白颠倒,顺风转舵的人可还真是太多太多了。
朱棣话语淡漠,“既如此识人不清,便先回家闭门思过三月,是否回朝且看你是否知错。”
三月?!
张孝全大惊!这跟革职又有什么差别,三个月后,他能不能回来还一说呢!毕竟后面还加了个“是否知错”,这连见万岁的机会都没了,如何还能让万岁知道自己认错了呢?
言官面如缟素。
朱棣这套连环拳下来,哪怕最开始对何玉轩无感的人,都深知眼下的何玉轩怕是因着救驾的缘由,在万岁眼中正是受宠的时候,挑着这个时候来触霉头,怕是真的不知死活了。
数息后,从文官列中步出一个文弱官员,他欠身道:“臣以为,工部给事中刘玉和故意构陷,当与张孝全同罪!”
此人也同属工部给事中,他眉目清淡,语气缓缓,然一招便戳中了刘玉和与张孝全的七寸,让原以为逃脱了一截的张孝全目眦尽裂,若不是碍于朝堂都要上去一套老拳了。
万岁淡漠颔首,便算是应了此人的说法,赐了张孝全与刘玉和同罪。
张孝全如丧考妣,那人踱步回来时淡淡瞥了他一眼,颇有种不屑与之为谋的模样。
大部分的给事中都有三要:一则“必国而忘家,忠而忘身”;二是必须敢于直言,刚正不阿;三是博古通今,又能知晓政务史实。不仅如此,在各方面都要有所长,又有其他的需要,便是这小小的从七品,却有着不亚于高官的要求,道德之水准甚高。
这乃是他们分明不属五品之流,却能身处各类唯有堂上官才能参与的廷议的缘由!
刘玉和与张孝全不论何故构陷何玉轩,如此低俗的手段连带着自己科内的给事中都看不惯,免费送他们一程上路。
需冒死谏言,不畏强权,不受钱财的言官中,不需这样的害群之马!
何玉轩闷咳了几声,埋首在诸位大臣中也不出挑,送走了朱棣后,金忠看着何玉轩笑道:“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何玉轩苦笑着摇头,这可不算是一件好事。不论是言官的举报还是后来朱棣的隐隐维护,给何玉轩加注的热度可不算低。
何玉轩取了手炉并小药箱后,慢吞吞地走到了工部,刚进门就有个高个小吏笑着说道:“何大人这边请。”
何玉轩微讶,从前他可不曾有过这个待遇,他微笑着摇头,“不必如此,我自己去便是了。”
小吏宽厚地笑道:“您的身体虚弱,尚书大人特地给您换了场所,小的带您过去。”
何玉轩挑眉,这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那位尚书大人可不算是一个好相处的人,虽然是建文帝留下来的,可至今都未曾给工部任何帮助,反倒是让金忠疲于奔波。若不是金忠颇有能耐,如此便要落了笑话。
何玉轩随着那小吏过去,果不其然,这置换的居所比之前确实要好上太多,更甚的是这里铺了地暖。
何玉轩淡笑着说道:“这工部内,有这样的房间有几个?”
那小吏虽然有点愕然,还是回答了何玉轩的问题,“只有这里,连带着尚书大人也并无地暖。”
何玉轩讶异地看了眼这小吏,他还真的是快速跟上了何玉轩的思路,而且……也真是敢说。
何玉轩摇了摇头,“这样的好运,我享受不得,还是回原来那里便是。”他低低咳嗽了几声,取着手帕捂着嘴,让小吏有点紧张地看着他,然后便温顺地说道:“小的这便带您过去。”
虽然这一路已经不需要这小吏带领了,但是因着他刚刚说话,何玉轩对他略有好感,便不再拒绝他,而是任由着他在身前带路。
回到原来的位置后,何玉轩麻烦这小吏帮着他把所有的文书奏对从暖房里取来,小吏兴高采烈便去了。
何玉轩笑着摇头,抱着手炉有点发冷。
他的手脚时常冰凉,就是抱着手炉往往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这地暖当然是有助于何玉轩了。可是这偌大一个工部,唯有他得意洋洋地享受着那有地暖的房间,岂不是自找麻烦?
何玉轩不用想都知道他如此行事后会引来多少的麻烦,这位尚书大人还当真是……处处都是陷阱,这等看似寻常的关怀都不能大意。
拒绝是错,不拒绝也是错。
高个小吏帮着何玉轩搬来了物什,何玉轩温和地笑道:“如此便多谢了。”
小吏连连摆手,称道不敢,憋了一会后,又别别扭扭地说道:“大人,上次您在茶水房……成汉拉着我出去时,我没料到他是这种心态,对您不敬还满是鄙夷,这样的人您不必放在心上,如今他已经被惩处了。”
何玉轩微讶,这成汉大抵就是今日在外面候着的人了,他摇头道:“我本便不认识他,他之如何也与我等无关,不必担忧,且做事去吧。”
高个小吏没料到何玉轩会这么说,思忖了一会儿后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大人说的是,小的告退。”
何玉轩低眉,看着这堆积了数日的文书,顿时就眼皮子有想合上了。他这一两月没来,很多属于他的工作便被分流到其他的郎中去,如今何玉轩将要回来,便有一些可以延后处置的都留给了何玉轩。
这些不是麻烦,就是耗费的时间太长。
何玉轩看着磨好的墨水,挑眉摇头,提笔蘸墨,低头便开始处理。
太久没有伏案工作,确实让何玉轩有点不太适应,不过这对他来说早就是熟练的事,稍稍熟悉后便投入了这堆积如山的文书中。
直到小吏端来茶水,何玉轩被惊动,才有所觉地看了那人一眼。何玉轩点头致谢,然后半心半意又埋头案首。
日头斜照,散落在雪地上很是漂亮,那阳光慢慢爬上墙角,很快便栖息在屋檐上。
何玉轩扭动着脖子,那咔哒咔哒的响声很是僵硬,他手法老练地给自己按摩了一下肩肘与脖子,而后舒展了身体,靠着椅背有点叹息。
总算是解决了大部分,剩下一小点便可如金忠所说,带到太医院去处理了。
何玉轩这下午的轮值并不难。
午膳时分,何玉轩吃完了小吏带来的膳食,沉吟了半晌。
什么时候这朝堂的膳食变得如此好了?
这事思忖不分明,何玉轩没继续想下去,开始收拾东西,带着文书和小药箱包裹款款地奔赴太医院。
何玉轩一入太医院就受到了极大的欢迎,其中不乏笑骂的话语,待戴思恭面沉如水地探头看了一眼后,大家才速速散去,各自回了位置上。
何玉轩先入了戴思恭屋内,朝着戴思恭深深鞠躬,“这一次惊扰到师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