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轩抿唇而笑, “要是万岁打算责罚一二, 那还请担待些。”
朱棣摇头, 何玉轩取来一双箸给帝王夹菜, 默然把这件事应付过去了。两人安静吃完了午膳,朱棣并未让何玉轩离开,而是让他去后殿休息。
何玉轩迟疑, 朱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今日工部可有要事?”
“……无, 皆已处理完毕。”何玉轩颇为不情不愿地说道。
此时此刻, 何玉轩开始痛恨起自己早上的勤奋。
“臣还需要参加午朝。”何玉轩垂死挣扎了一番, 帝王单手撑着脸颊,云淡风轻地说道:“今日的午朝早就取消了, 番邦来使求见。”
何玉轩游魂似地飘到后殿去, 帝王的脸色渐渐沉静下来, 眼神瞥到那本折子,语气冷硬下来,“让礼部把太子婚宴规格再添一层,削弱汉王的仪仗。”
郑和应是。
太子与汉王的婚礼时间很是相近,原本礼部就已经忙昏了头,如今再接到这消息,礼部尚书李至刚当真是要呕血了。原本太子的规格是符合以往对太子等级的,而汉王的规格却是超出了许多,礼部呈上去的时候李至刚还心里打鼓,害怕帝王会驳回来。
但是没有。
李至刚就知道这步棋走对了,虽然太子尊贵,可帝王并非如传闻那般喜欢朱高炽,反而是对汉王更为偏爱些。李至刚从这里下手并非有错,可今日帝王这一诏令下来,礼部上下又要忙昏头不说,这微妙的差距未免让李至刚诧异。
今晨万岁还因为汉王殿下训斥太医院,怎地朝夕间又有了改变?
礼部这些规格所定都是要通报给户部的,毕竟所出的钱财都是从国库所出,支出的项目最终都会让户部这边确定。再接到礼部那边折腾得半死又改好的事项,户部尚书郁新有点称奇。
徐玮辰细细看了片刻,而后笑着说道:“不难,不增反减,没什么问题。”
郁新淡淡地说道:“没什么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万岁对汉王的看重可不是一日两日,这突然的改变虽然微末,可对这些朝廷的官员来说,无异于是帝王对汉王殿下的敲打。
可……敲打什么呢?
……
解缙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身为文渊阁的大学士,他每日都要参知政事,而身肩修撰大典的职责,又让解缙不得不两头跑,聚集了百余人在不断地修编典书内容,忙碌的日子虽然劳累,侧面却也反映出解缙的得宠。
好容易今日空闲了些,解缙从文渊阁往崇里坊而去,在路上却撞到了工部尚书何玉轩。他清淡的眉眼浮现些许讶异,何尚书何以会出现在这里?
紫禁城内,自洪武门进入,左侧是太常寺,后都督府,前都督府等,在这片建筑后面则是通政司,锦衣卫,钦天监等;而右侧则是六部与宗人府,他们的后面便是翰林院、詹事府、太医院与东城兵马司等。
这些官署虽在紫禁城内,可皆是在外层。
如解缙是文渊阁大学士,要入文渊阁就得通过洪武门,入外五龙桥,经由承天门、奉天门,再右拐入文华门……经过这种种盘查才能入文华殿后的文渊阁。虽然麻烦,可文渊阁这数位几乎是最接近帝王乾清宫的位置,无怪乎朝野都以为帝王看重这数位。
罗列种种,便是要说明如今工部尚书压根就不该出现在文渊阁附近。工部临近洪武门,那距离这文渊阁的距离不知几何。
何玉轩在看到解缙的时候,也有些讶异,主动欠身:“解大人。”他身后跟着的小内侍也暂停了脚步,安静守在何玉轩的身后。
解缙安然行礼以回,文渊阁这数人位同二品官,这两厢倒也不算错。解缙虽满心困惑,但他不是多嘴的人,朝何玉轩点头致意后,便打算继续往崇里坊而去。
何玉轩负手看着那清瘦身姿渐渐远去,突然朗声说道:“解大人可是要往崇里坊去?”
解缙停住,回首道:“确实如此。”
何玉轩的语气总是带着那些懒懒的倦怠般,那微弯的眉眼好似浸染了浓烈的笑意,“不知我可否随解大人去瞧瞧?”
解缙困扰地看着何玉轩,却没有阻止,“那自然可以。”
何尚书的要求并非难事,只是解缙没想到他会想看编纂大典的画面,据他所知何玉轩并非科举出身,而是跟随帝王从北平而来,而后才一步步出现在众人眼前。
解缙不爱说话,看起来颇有傲气,然何玉轩与他交谈了几句,却也觉得当初的印象实属片面。解缙确实怀有傲骨,可在行事间并未流露,至少人家没摆在表面上。
崇里坊是修撰永乐大典的缮书人居住编纂的地方,解缙经常来往文渊阁与崇里坊两处,这路途都熟悉得紧。
何玉轩回眸看着他身后的小内侍,“你不必再跟着我了。”
那小内侍面露为难之色,“万岁爷爷命奴婢定要把您送到工部方可回去。”何尚书的话不得不听,可是他们也不敢违抗帝王的命令。
何玉轩摇头,只能认下此事,回身留意到解缙那略带好奇的视线,下意识流露出内敛的笑意,“听说解大人负责修撰大殿的事务,倒是一直想看看这编纂的过程,这才麻烦了解大人。”
解缙抿唇,淡淡地说道:“我原也是要去的。”
崇里坊距离文渊阁并不远,解缙引着何玉轩到的时候,正有书生打扮的人站在庭院里念念有词,看到解缙的时候惊喜地说道:“大人来得正好。”这便迫不及待地拉走了解缙。
何玉轩慢悠悠地环视着这崇里坊,这坊里头确实埋头苦干的人不少,这编纂大典可不是那么简单,而要从诗词歌赋文学歌词处处都落到实处,这如何挑选如何编纂如何抄录皆是需要斟酌的事。
何玉轩走过几处,并未惊扰到那群正在埋头誊抄的士人。
待解缙从那批缮书人书中解脱的时候,已然过了两刻钟,他这才想起跟着他来的何玉轩,在这崇里坊里找了找,发现何玉轩正安静站在一处书屋前,看着里面的缮书人埋头苦干。
“尚书大人。”解缙漫步而来,那风度朗朗,眉清目秀,颇有魏晋之风。
何玉轩回首,低笑着说道:“解大人忙完了?”
解缙道:“怠慢了尚书大人了。”
何玉轩摆摆手,自然地说道:“若是你盛情款待,我反倒要担忧是否耽搁你的时间了。如此便好。”身后笔墨纸砚各有其味道,融在这书屋中就好似一如既往便是这模样般。何玉轩细细数来,这崇里坊约莫容纳了百来人,这数目算不得少,但是……
何玉轩轻声说道:“解大人如何看待这修撰?”
解缙右手负在身后,正欲引何玉轩出去,便听到他这话,沉吟了片刻后平静地说道:“编书实乃我辈之荣誉,自当刻苦自省,莫要堕了此书的名头。”
何玉轩闻言而笑,那笑容非是赞同,却也不是嘲笑,惹得对面的解缙蹙眉,沉声说道:“尚书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凝神细看何玉轩,那蹙起的眉宇间含着淡淡被触动的怒意,解缙的模样在何玉轩的料想中,他点了点外头,示意他们不要在书屋外讨论这话题。
直到两人在外间坐下,解缙犹然带着薄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