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纲侧身看了一眼,一眼望到中间那人身披着的绯袍常服。
二品,锦鸡。
纪纲微微眯眼。
工部尚书何玉轩。
何玉轩似是没料到在门口会看到纪纲,他那看似倦怠微合的眼眸稍一睁,看着纪纲笑道:“原来纪指挥使也在这。”
纪纲往后退了半步,抱拳行礼。
这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是正三品,相比较何玉轩那正二品的尚书还是犹有不足,可能让纪纲这么服帖的人可不算多。哪怕是那堆二品官员里,真的受过纪纲礼数的人可说是寥寥无几。
何玉轩有些讶异,点头致意后,殿内那内侍也绕出来了。
他看着这门口的会晤确实有点惊讶,对纪纲说道:“指挥使大人,万岁让您进去。”纪纲解下刀具交给门口的亲卫,迈步进去的时候,刚好听到刚才那内侍同何玉轩说着什么。
“大人,万岁怕是要再等等才能陪您进膳,您且……”
后面的话纪纲就听不清了,他仍然往前走去,可这心里的震撼并未减弱。
纪纲不是没听说过这宫闱里的传闻,更甚者那锦衣卫也是搜集过相关的情况。可这耳闻不如眼见,亲眼看到的事实给予的震撼感是多少文字跃然纸上都不能给予的。
万岁对何玉轩的亲厚未免有些过了。
今日的政务怕是繁忙,朱棣并未换掉早朝的龙袍,而他那眉头紧蹙的模样昭示着心情怕是不太爽利。哪怕是纪纲都得掂量一二,理了理最近的事情,不知万岁到底是为何召集他过来。
帝王停笔,冷眉把一本折子丢到刚进来的纪纲身上,语气极为冰冷,“这是怎么回事?”
纪纲单膝跪下接住这丢来的奏折,打开看了两眼,那喉咙不着痕迹地吞咽了两下,而后抬头看着朱棣,“万岁,卑职认罚。”
帝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一个认罚!你倒是给朕说说,怎一个认罚法?”
朱棣向来极少自称“朕”,从老朱家的朱元璋开始就是如此了,这皇家其实没民间所以为的至高无上冰冷无情,可一旦朱棣自称“朕”,那便得皮紧了。
纪纲低头说道:“这次选秀中混杂有少部分的人别有心思,卑职不能让这些人进入后宫谋害晚归,便消除了她们的存在。因只是些平头百姓的身份,卑职并未禀报万岁。此举不合规矩,臣有罪!”
这份奏折举检的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在选秀期间截留入宫的秀女留为己用云云。
纪纲这番话看似没有解释,实则正话反话都被他说得干净,让人纵然想解决都好似冤枉了他。
帝王的眼眸幽深,好似一团光火都能被吞噬得干净,看着纪纲的模样不知到底信了几分,就任由着纪纲跪着,直到他看着门外好似想起了什么,这才摆了摆手把这件事揭过去。
他让纪纲来,就好似是刻意为了敲打他一般。
纪纲直到出门的时候,背后都是大片冷汗。
这事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纪纲眼神阴毒,若是那人在他眼前,他怕是要生吃其肉活吞其血。
可怜家中那些美娇娘,竟是一个都不能留下来。
纪纲为了处理掉首尾的问题,那一个个都定然没了性命。
哪怕朱棣对纪纲信任有加,可这件事到底是在虎口拔须,且纪纲说的话不算是正面的回应,只能说是把事情给圆过去了,按着他对帝王的认知,他刚才怕是得再跪些时辰才能把这件事彻底揭过去,刚才只短短的片刻就结束了,反而让纪纲有些后怕。
纪纲丝毫不会因为朱棣对他的宽恕而感到轻松,他深知单凭这件事不会失宠,那流失的信任只能日后再补……可若是他对帝王的了解出了差错,那才是要命的。
纪纲百思不得其解,出了殿门从亲卫那里取回自己的佩刀,走了几步才突然僵住,动作停住了半晌,而后才恢复正常大步往外走。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纪纲的全副心神早就丢开了那些美娇娘,而转移到了何玉轩身上。
他本就聪明,刚才帝王的行为再结合纪纲入门前听到的简短对话,怎么能不清楚帝王改变主意的原因?
何玉轩……
纪纲大步流星,径直往宫门而去。
……
何玉轩哈湫了一声,看着门外刚进来的朱棣有点羞窘。
朱棣挑眉看着他,漫步走来,端详了片刻何玉轩的脸色,“莫不是你伤风了?”
何玉轩慢吞吞地摇头,怕是有人在背后画圈圈诅咒他,这事何玉轩不能算熟悉,但早已经习惯了。
因着冬日到了,这宫中的膳食为了保证温度,御膳房可以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且季节不同,这做的食物也就不大一样。
今日何玉轩看着那道鱼纠结了片刻,夹了块鱼片尝试,果然是那味道。
番椒。
何玉轩陪着朱棣吃了这么多次,还是头一次看到番椒真的运用入菜肴里头。那熟悉又辛辣的味道在舌尖滚落,虽然确实刺激,何玉轩却忍不住多吃了两口。
何玉轩在菜肴上并未有偏好,常常是能吃饱便是了,朱棣难得看到何玉轩有所偏爱,便也尝试了两口,“这味道……是你当初说的番椒?”朱棣的记性很好。
何玉轩点头,低笑着说道:“看来刘生的培育已经得到官家的认可了。”不然这番椒是入不得皇宫的。
朱棣对这番椒适应良好,看起来有些喜欢,不过何玉轩生怕他多食,便把这番椒的好处与坏处都说了一遍。这些都是当初在何玉轩亲自尝试过的,谁能比他清楚?
朱棣含笑着接纳了何玉轩的劝说,看他的模样还颇为享受。
何玉轩的脾性难得会主动做些什么,活生生疲懒到极致,退一步动一步说的便是何玉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