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那样想的。”
[从很早起,从我看见他拾起刀剑打到老师的那一刻起,我就成为了坚定不移的逐光人。]
“我果然很喜欢你,严胜君。”太宰勾起嘴角,笑意却不单纯,嘲讽、怜悯、对未来的期待,还有半分幸灾乐祸,没人能判断他到底在想什么。
可他也是唯一一个认为我超越缘一的人。
“你比缘一君有意思多了。”
……
无惨离开后,我跌跌撞撞回到了鬼杀队员休憩的紫藤花之家,太宰在藤之屋充当医者的角色,悠哉悠哉治疗受伤的武士。
我在回来之前洗了把脸,面色如常,当我回来时老师还没有睡下,坐在游廊上直面一轮孤月还有不远处蓊郁岑寂的树林,乌鸦还没有沉睡,不时“嘎嘎嘎”叫两声,挥动翅膀穿越茂盛的夏季树林。
我犹豫着跟老师说:“您最近要不离开一阵子?”
当我做出选择后,鬼杀队中的不轨之人定会对我身边人动手,丑恶的蝇营狗苟之辈永远不会想着提升自己,只会把恨意寄托在出众的神明身上,他们对缘一的丑恶心思让我不齿,我也曾经教训过好几个。
太宰因我的缘故与缘一走得很近,又有人知道他曾是我等的开蒙教师,于是我们与他之间有师徒的情谊,指不定被连带着报复。
至于切腹,他不是武士,当然不会做。
他看我一眼儿,又看透了什么,可太宰什么都没说,甚至还很期待:“我会考虑考虑。”他对我说,“你可要活长点儿,我也很想看到结局,看看经过千锤百炼的人类能否超越天才。”
“我最喜欢看挣扎中体现出的人性光辉。”
[又来了。]
[他好像知道我要做什么似的。]
……
一个月后我打听到了消息,那群蝼蚁逼着缘一切腹,而太宰则被按着开十字切,炼狱阻止不及,只能充当他的介错人,如果没有他,其他人甚至要看太宰流四时辰的血,挣扎到最后一秒。
我杀了参与此事的所有人。
……
当黑死牟结束回忆时,发现四百年前的记忆他不曾淡忘过哪怕一秒,而在无数蒙着雾的模糊的人脸中,太宰治的脸还很清晰,而他说得话也历历在目。
他从来不相信无惨的那套话,什么蓝色彼岸花是为他而生的,只是从记忆的一角绎出了某句话。
“真正具有神性的人从来不会妄称他们拥有与神佛比肩的能力,而仅仅是行走在人世间,对己身的力量从不自知。”
比如缘一、比如太宰。
……
[您会见证我的结局吗?]
第42章
太宰的撤离很迅速,第二天他就在东京消失了, 当鬼夜晚破门而入时, 发现他家法兰绒套沙发都没蒙上白纱布,家里被东西合璧的家具堆得鼓鼓囊囊, 除了手稿外什么都不少。
太宰治是照片贴过报纸的名人, 只要有心立马就能认出来, 鬼舞辻无惨这一轮的身份很妙,为某间国营重工业会社小姐的未婚夫婿。重工业是近代日本的脊梁, 朝日文库是纸媒巨头没错, 却不能不卖面子。
“我是太宰老师的崇拜者, 请问能让我见见他吗?”他很会装样子,再加之肤色苍白,身体瘦弱,留在袖口一截雪白的手腕毫无成年人的力量感, 主编畏惧地看着他, 那是身体健康者对不幸者的本能恐惧,仿佛在他耳边打个喷嚏,风就能把人刮走似的。
他其实不想暴露朝日文库内部流通的丑闻,可又不想拂钢铁巨擘的面子,只能说:“我很想答应您, 可太宰老师他眼下不在东京。”
“不在东京?”无惨只能维持面上假惺惺的和蔼,“是去取材了吗?”
“大概吧。”主编含糊不清地说, “太宰老师和其他作家老师不同, 神出鬼没的, 一年中九个月都找不到人,以往小庄还能窥得他的行踪。”他补充,“小庄就是太宰老师的责编。”
“责编先生是……”
“他回老家休假了。”主编飞快地说,急切得像有野犬在追他的语尾,“九州的乡下,那地方连电都没有通,无论是电报也好电话也好,都拨不通。”
他花了一版面的功夫澄清联系不上小庄速的事,无惨根本没有耐心听下去,后来找其他鬼打听下就知道,小庄速跟着一起失踪了。
这里有个让无惨都诧异了三秒钟的点,那就是太宰治的社会关系,他发动鬼找遍了东京,追溯他三年前至今的人生履历,结果发现除了已死的夏目漱石还有失踪的小庄速外,太宰治作为当红文学家在由电车、三越百货、鹿鸣馆与东京大学构筑成的远东第一都市中找不到说过十句话以上的熟人。
无惨才不会惊叹于太宰治的孤僻,他快要被气死了,帽子压不住蜷曲而柔软的发丝,怒火由心脏向上蒸腾,熏得瞳仁色泽愈发加深,被召集来的鬼恐惧地瑟瑟发抖,却只敢低头露出代表恭谦与柔顺的脖颈,谄媚地报告自己的发现。
糟糕的是无惨不是个好老板,他最擅长的就是将自身的无力归结于下属身上,自己是完美的造物,完美代表着不犯错误,仰仗他血液鼻息生活的都是比草芥蝼蚁还要下降的生命体,仅高于生命短暂的低级人种。
毫无疑问他捏爆了鬼的脑袋,肮脏小巷的米灰色墙面上涂满了肉末鲜血与脑浆的混合体,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太宰治肯定跟鬼杀队的人跑了,这让他更不愉快。
上弦们矜矜业业地寻找着太宰,连同他过去生存的痕迹,可连活得最长的黑死牟都一筹莫展,到头来除了童磨死前传送来的画面,他什么进展都没有。
他并没有意识到,上弦集团已经被二五仔占领了。
……
“终于见到您了。”产屋敷的身体状况远没有达到三四年后的模样,他今年20岁,总体说来,家族代代相传的疾病还没有将人压垮,因咒术而成型的藤蔓似的伤口才爬上他的颅顶,尚不存在向下攀岩的迹象。
他在妻子天音的搀扶下跪坐在垫子上,太宰治将他磕绊的动作还有僵硬的腿脚关节看在眼中,就连屈肘都艰难得像没涂抹润滑油的生锈轴承机器。
太宰治看他行了土下座的大礼,嶙峋的胸骨隔三四层布料几乎贴在榻榻米上:“我,产屋敷一族向您致歉。”
“道什么歉啊。”他实在觉得有意思,来产屋敷的宅院后为了应景,太宰换上了宽松的鼠尾色和服,这是种介乎于灰与绿之间的微妙色彩,配合浴衣宽大的能被风洞穿的袖口,只能让人联想到夏季凉爽的夜晚。
他或许觉得产屋敷的话挺有意思,可自上而下睥睨的眼神又实在不属于人类,世代与神官家系通婚的产屋敷家不可能不相信神明,更不要说祖上还出了肆虐人间千百年的恶鬼。
[我在被神明注视着。]
“为您的死亡。”产屋敷说,“真的、真的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