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怪。]玛修环顾横滨码头以回字型排列整齐的铁皮集装箱, 还有比它们身躯膨胀上两圈的同款仓库, 她又转身眺望海面,泛着白泡沫的浪花被风推搡着向前,一波一波连绵不绝打在钢筋混凝土构筑成的堤坝上,海鸥拍动雪白的翅膀,在晴朗的天空中翱翔。
喷射机划过天穹,留下一道白色的弧线。
右侧是横滨黑手党斥巨资建设的大楼, 是港口最高的建筑, 原理是防治狙击手的威胁, 居住在最高层的首领不可能受到外界的威胁。
[一模一样。]她想, [与我和前辈踏足的太宰先生的世界一模一样。]
可根据迦勒底大家的说法, 这是极端小概率事件, 就像是亚瑟王有男性的亚瑟和女性的阿尔托莉亚,丁点儿细微的区别就像是煽动的蝴蝶翅膀,为世界带来无与伦比的飓风之变。
太宰先生也说:“支撑我世界存在的, 果然是书吧?”
“书?”
“就是圣杯变成的道具。”太宰治说,“拥有构造世界的力量, 坦白说来,在看过万千世界后, 我所在的横滨何止能用不正常来形容, 政体、经济、外国势力与本国势力交错,教育滞后、大量孤儿流落街头, 我猜只有正在交火国家才会这样。”他晃动着脑袋, “真是一团糟的世界。”
[说是一团糟, 却没见他对世界表现出憎恶之情,说起来,太宰先生拥有极难产生喜憎的特质,梅林先生说是因为他对生命本身就充满了恶意,以至于所见的绝大部分幸福在他眼中都演化成了悲剧。]
前辈也发现了世界的异状。
藤丸立香的性格不知道该说是大条还是波澜不惊好,即便看出了横滨的怪异之处也没什么表示,只说:“就先去教堂吧。”
“教堂?”玛修问,“太宰先生在的那个?”
“没错。”藤丸大咧咧地扒拉头发,“说不定有相似处,”她指向远处的黑手党大楼,“建筑上来说,两世界一模一样对吧。”
“好的,前辈!”
……
[第一次看见太宰先生就是在横滨港口边的教堂。]
“永恒的一日”中,横滨受到圣杯力量的加持,多出了非人的怪物,而那些黑帮分子的力量也得到了不同层次的加持,藤丸立香与玛修狼狈之下躲藏入非战区的白教堂。
横滨的外国人数量与本国人一样多,而且都是金发碧眼的白人,于是教堂的数量与佛寺相当,白教堂是栋靠近港口的不起眼建筑物,通体白色,洛可可式尖顶上树立一枚白色十字架,由大门走入,放眼望去与全世界的教堂陈设类似,深棕色的木板配合黑圆柱形铁管黏成成排的条形座椅,左右两侧窗框里镶嵌彩色玻璃,如果硬说有什么不同的,就是内部十字架的模样,仿了光之教堂的理念,除了真实的十字外,还在墙上凿出了十字,在有阳光的日子里,光束打在祈祷人的身上,就好像是将神明的恩泽传递入人心。
[他像天使。]
玛修想到自己的心理活动就不好意思,明明太宰穿的是黑风衣,可他单膝跪地虔诚祈祷的模样,实在是令她久久不能忘怀,他像是吸光体,轻而易举地汇聚了倾斜在墙面上的光丝,不知道是灰尘还是浮游似的微小生命体萦绕在他左右,快活地跳舞。
玛修后来问他:“您像贞德小姐一样,相信上帝吗?”
“当然不。”太宰治说,“我不相信任何神明。”
[哎?]
玛修想:[那你为什么,虔诚地向神明祈愿?]
只要是看见太宰治,看见他请求姿态的人,绝不会怀疑他愿望的厚重与真诚。
“玛修君知道,一个从来不相信神明的固执的人,会在怎样的情况下接受神明的存在?”太宰总是叫她玛修君,他对所有人、英灵都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敬称,而“君”“先生”“小姐”的词缀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长了好大一截。
——那是种不冷不热的疏离感。
很难想象他是会给织田作之助取外号为“织田作”的人。
“不知道。”玛修说。
“首先,你需要有一个无法放弃的愿望,在经过了无数次的尝试,到达人类能付出力量的极限,也没找到达成的方法。”他说,“越是强大、相信自己力量的人,就越难以接受自己的失败,而在失败过后,只能将愿望归结于神明。”
“人们会想:我已经竭尽全力了,不会有人比我更加愿意为之付出,更加努力了,这样都失败,只能放弃,还是求求神,看会不会出现人类无法达成的奇迹吧。”
“实在是非常讨巧的想法。”
玛修说:“但我觉得,太宰先生不是会放弃的人。”
“哎?我可不是热血漫的主角哦。”他笑着说。
“可是,太宰先生现在不还没有放弃吗?”玛修补充道,她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太宰是在说自己的事。
“我的话,一开始就不相信人类的力量。”太宰治说,“人类是多变的、脆弱的、无力的,我们为了奇迹而欢呼雀跃,不过是以蝼蚁般的力量足以推动石块而发出的赞叹,在知道了自身的弱小后,保持警惕,求助于能够帮助自己的一切,才是人应该做的,信仰神明不过是更高位的生命体有千万分之一的机率给出回应。”
“在他的事情上,我愿意为了千万分之一而付出自己的灵魂。”
“那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
前往教堂的路上遇见了不少受圣杯影响的怪物,强度和一日循环差不多,距离当时已经过了较长的时间,玛修与藤丸立香都有所成长,她们顺利地走进白教堂。
它维持停战区的传统,可别说教堂内,哪怕是外也空无一人,在大楼缝隙间逡巡的野兽不敢突破白教堂的外围,就好像内里有什么洪水猛兽。
玛修注意到,一位成年人坐在左侧第三排的木椅上,阳光穿透墙壁上的镂空十字,精准地与他错身而过,他外套颜色很浅,却像坐在一团漆黑的阴影中,他周身气氛太过晦涩,潜伏在阴影中的恐惧感无形之中感染着进入白教堂的每一个人。
听见玛修与藤丸立香带来的不自然声响后,男人回头,他地动作略有些缓慢,玛修从他身上看出了生硬的机械感,就像一台由无数轴承、螺丝钉、电线管组成的机器启动时的滞后反应,她有种天性赋予的敏感。
可当看见人面孔时,她却惊诧不已:“织田作先生?”
……
“永恒的一日”中,玛修和前辈见过织田作先生,双方甚至达成了良好的合作,可以说最后能够阻止太宰治,让他放弃无限轮回,织田作先生功不可没。
“多多少少有猜测吧。”不要小看杀手的直觉,“太宰他的绝望感,跟前一天根本就对不上啊,有的时候我路过一些建筑也会有莫名的熟悉感,按照你们的说法,我曾经死在那里吧?”他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亡。
“你们准备做什么?”织田作问,“如果是阻止太宰的话,带我一个吧。”
玛修有点奇妙,太宰治的行为说到底就是为了织田作,是为了复活他,而当事人的拒绝,她甚至在想那是否是他对太宰行为的拒绝。
藤丸立香总会将心中所想道出来,她问:“这样没问题吗?太宰治是为了你才开启永恒一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