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颂恰巧注意到他的目光,与他四目相对。
“先生”的面上沾满了黑灰,难以看清长相,只一双眼睛尤其好看,无论是眼形还是漆黑明亮的眼珠,都似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堪称绝无仅有。
哪怕是在现代阅美无数,在荧屏网络上见过各种俊男靓女的崔颂,在看见这双眼睛的时候亦不免愣了一下。
不合时宜的,他的脑中冒出同班才女写在扣扣签名里的一句非常文艺的形容。
€€€€比水淡,比酒清。
崔颂以前一直不能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现在却是懂了。
那双眼睛的主人淡漠地扫了他一眼,翘唇一笑,丢下枯了一半的麦秸。
“确是如此,若为加害,实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见他开口,首领做了个手势。氐人们打起精神,收拢包围圈,将崔颂二人困住。
崔颂眯眸不言,徐濯沉声质问道:
“这是何意?!”
“钱货两讫,方为交易之道。”“先生”摸了摸老马的头,敏捷地跳下马背,拍了拍衣摆上的草屑,“君不会天真地以为€€€€这荒原之地,真有什么‘热心助人’的傻大头吧?”
好似为了证明他们不是傻大头,氐族壮汉们纷纷扬了扬手中的大刀与木棒。
对此套路,徐濯有些反应不过来,崔颂却是想着:这样才对。
说白了……其实这伙人还是山贼。
只不过盗亦有道,把“强取豪夺”改成了“强买强卖”而已。
第26章 强买强卖€€下
如果是以往,崔颂肯定不会接受这样的强制性买卖。可如今这些药算是恰逢其会,急他所急,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予了帮助,不管初衷如何,都当得上一句感谢。
何况确实如对方所说,他们没有帮助自己的义务。用帮助来换取报酬,无可厚非。
所以崔颂十分心平气和:“多少钱?”
徐濯终于意识到这句“钱货两讫”的含义,脸色微微一变。
先生没想到崔颂如此“上道”,竟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
他终于正眼看向崔颂,视线在他衣袂处的绣纹上停顿一会儿:“一金。”
徐濯怒了。
“一金?区区几株草药,何值一金?”
一斤黄金,都够买下一间药铺子了。
崔颂虽然不知道一金是多少钱,但看徐濯的态度,肯定不会少。
他既然已经明白这些人在本质上乃是强盗,对于他们的狮子大开口,便也不觉惊讶。
听到徐濯的质问,“先生”不以为意,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何值一金?莫非阁下觉得,以你家主人的尊贵€€€€他的性命,尚不值一金的价钱?”
徐濯哑然。
“随处可摘的寻常药草,确实值不上那么多钱。”他淡淡地道,“然则玉璧无价,不在其身,荆玉蒙尘,弃之如履。若无人问津,纵是无价之宝,亦不过是好看些的石头罢了。药草之有价,药草之无价,何异于此?”
徐濯很想说这是强词夺理,可他不善言辞,实在找不到反驳之言,只得斥道:
“此为坐地起价,挟恩图报€€€€”
“是极。”“先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一点,“起价一金,承蒙惠顾。”
徐濯正要再说,被崔颂拦了下来。
“他说得有理,那药‘救’我性命,莫说一金,十金也是要给的。”崔颂饱含深意地看了对方一眼。后者却是老神在在,对他的目光视若未见。
“只我二人出行匆忙,身上未带这么多银钱,不若在此修书一封,送至洛阳,让家人送来?”
“先生”并不买账:“何必那般麻烦,玉饰与良驹,择一留下便好。”
崔颂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先生”之前的那番话,乍一听好似在挤兑徐濯,呈口舌之快粉饰自己抢钱的行径,可崔颂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也不知道是与古代名士交流得久了、弯弯绕绕接触得太多,还是昨晚看原主笔记里的《隐喻篇》看得中毒,他总觉得……对方好像在暗示些什么。
抱着先入为主的看法,崔颂观察四周,果然让他发现了少许异常。
围住他们的氐人,各个身强体壮、面目凶悍,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狠戾……崔颂心中一跳,猜测这些人恐怕不是普通的强盗,约莫是见过血的。
可是这样的一伙人,为什么不直接杀人劫财,而玩强买强卖的把戏?
崔颂觉得有些说不通。
直到徐濯怒而反驳,那些氐人目露凶光、蠢蠢欲动;而“先生”淡淡的一句“以你家主人的尊贵”,就让氐人们动作一滞,敛去浑身杀气的时候€€€€崔颂才反应过来。
原来氐人们不是不想杀,而是不敢杀。
他们怕他身份“高贵”,贸然动手会引来无尽的麻烦,这才忍着,以“交易”为名,行敲诈之实。
崔颂能想到这点,还要仰赖于祖父给他讲过的三国小故事€€€€
听说贾诩在辞官回乡的路上曾被叛乱起事的氐人抓捕。氐人们本要杀他,一听他假称是太尉段€€的外孙,便再不敢动手;又听得有重金酬谢,竟亲自相送,一路护送他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