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汉朝,送野鸡是士人之间的一种理解。野鸡就是“雉”,取谐音“挚”,认为野鸡这种生物“不可诱之以食,不可慑之以威[1]”,“士行威介,守节私义,不当转移[1]”,也就是说,野鸡们在士人看来品格高尚,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不为五斗米折腰,腿一蹬就能发个牌匾,上书「道德的模范」五个大字。
所以士人之间常常用野鸡当礼物,表示对对方品格的赞扬。
吕布不是士人,郭嘉却用“雉”为礼,虽给了吕布极大的尊重,但在时人看来,未免有些离经叛道,指不定还要被士人斥责“有辱斯文”。
郭嘉以为崔颂不能理解他的做法,便特地做了解释€€€€“礼以为之用”,礼不但是礼节,还是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只要基本的礼节到了,不管目的是什么,对象是什么,在他看来都无关紧要。
然而郭嘉弄错了一件事€€€€崔颂根本不是因为不能理解他的做法而感到奇怪,而是完全不知道这个典故。
哪怕崔颂恶补速成了许多汉朝的常识,却仍然有遗漏之处€€€€比如这个士人之间互送野鸡的礼节。
再次迷之过关的崔颂决定找个机会查漏补缺。也多亏他眼前的这个人是郭嘉,哪怕他真的犯了错也无需担心。
带着这样的想法,二人提着一只野鸡,朝吕布府上递上了拜帖。
吕布作为董卓手下数一数二的猛将,又是名义上的义子,平时给他送礼的人不知凡几。可他送了收了这么多孝敬,还是第一次收到野鸡这种……可以称得上朴实无华的登门礼。
吕布家的客卿是个擅长逢迎的读书人。他恰与吕布商量时事,见到这两只野鸡,一张口就给吕布打了两个马屁:“这对野雉来得巧,来得妙!将军之路定会像这对双雉€€€€福气双临,步步高升,声名远扬,义气无双。”
吕布给丁原做过主簿,自然是读过书的。他知道雉的含义,知道这东西和官运亨通没有半毛钱的关系。然而好话谁不爱听,何况这东西本身是个好兆头。
再者,雉实际上也代表了士人之间对彼此的赞扬,是身份的象征,代表着为人与身份上的双重承认与重视。
不说吕布本身对这种礼物的看法如何,这种别出心裁的礼物,总归是产生了奇货可居的效果。
吕布想知道到底是谁送给了他这么神奇的礼物,便叫门房把人放了进来。
见到来人,他瞿然一惊:“是你?!”
崔颂曾拜访过吕布,又在董卓的宴席上露过面,早就做好了,会被吕布认出来的准备。
崔颂原想直接担任说客这一角色,但郭嘉不同意,只让崔颂陪他演一场戏,由他游说吕布,不让崔颂沾手。
崔颂细想其中缘由,惊觉郭嘉此举约莫是为了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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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可诱之以食,不可慑之以威。士行威介,守节私义,不当转移。”出自汉€€班固的《白虎通义》
第83章 劝说吕布(中)
今不同往, 崔颂前几日刚在董卓眼前挂了号,再加上董卓进场时的那一句问候,不明内里的人都以为他得了董卓的赏识。这个时候,他若是劝说吕布反董,吕布难保心里不会有别的想法。怀疑他别有用心、不相信他事小, 要是当面听完他策反的话, 转头就去告诉董卓, 那才叫麻烦事。
崔颂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点,但他从不是为了自保就让朋友帮他抗风险的人。何况郭嘉也随着钟繇去了那场宴席, 虽说会厅很大, 与会的人又多,坐在最前头的吕布大概率没有注意到郭嘉,但凡事都有个万一, 他不想郭嘉为他担险。然而郭嘉表现得太过胸有成竹,又直言, 让崔颂不直接插手劝说工作是为了更好地策反吕布, 并不是让他置身事外,仍需要他一同前往。所以在听过郭嘉的详细计划后, 崔颂最终还是同意了。
如今来到吕布府上,见自己已被认出,崔颂大大方方地上前见礼。
“奉先将军, 许久未见, 近来可好?”
热络得仿佛与吕布是阔别许久的朋友。
吕布愣了一愣, 想起崔颂上次“花式吹董卓”的盛举, 疑虑尽消,以为这人习惯了逢迎。纵是热络得他有些不自然,但好歹人家送来了如此有诚意的礼物,总不好因为他比旁人热情就把人赶出去吧?
那吕布的客卿见二人似乎与吕布熟识,又见吕布一副默认了的模样,便安静地呆在一旁,不敢插话。
不多时,见吕布投过来征询的目光,还以为吕布嫌他待在这里碍事,便识趣地一笑,站起来说:“想来将军与二位美士有要事要谈,我便不打扰了。”
刚用眼神示意客卿支点招的吕布:???
因着客卿已经起身,吕布不好这个时候出声挽留,显得他很没底气,便大手一挥,让人退下,独自应对崔颂和郭嘉二人。
用小花招支走了吕布的客卿,崔颂二人应吕布的要求坐下。
他们与吕布不是真的相熟,自然不可能开门见山赤果果地挖墙脚,只说着一些不找边际的闲谈。但架不住郭嘉口才了得,崔颂同样擅长机变,几番闲聊之下,竟很快地在吕布这边达成了交情。
俩人仿佛真是为了交友而来,就这样毫无不耐地与吕布交谈了大半天。及至晌午,吕布自然而然地留二人吃饭,二人亦自然而然地应了下来。等到酒菜上桌,直到这个时候,崔颂才转变话题:“上回来拜访吕将军,本想求将军引荐……到底因为自身德才资质不足,自惭形秽,遂匆匆告辞。”他将上次半路溜走的事拿了个理由粉饰,一笔带过,极其自然地切入话题,“后因缘巧合,有幸谒见太师。”
一提到董卓,吕布就想起了这几日的糟心事,神情晦暗了少许。
郭嘉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神情变化,笑着接口:“只可惜我出身微末,不然定要和崔兄弟你一样€€€€寻些门路,为明主效力。”
郭嘉虽然没有提到董卓,但经过崔颂这一茬,他口中的“明主”自然而然的被吕布理解成了董卓,这让吕布不由有些气闷。
可他作为董卓的“义子”,不好因为两人表现出对董卓的“拥戴”就兀自发火,只得自己憋着,险些憋出内伤。
崔颂与郭嘉对视一眼,惆怅地叹了口气:“郭兄折煞我了,我虽见着了太师,却也仅仅只是见着,并不曾入太师门下,谈何效力?”
郭嘉险些被他这煞有其事的演技逗笑,抿紧唇角的弧度:“这是为何?”
崔颂摇头不语,将写满忧郁的脸侧了个角度,确认吕布能够看到:“太师手下人才济济。武可安邦者,如吕将军;文可定国者,如李博士[1](李儒);我虽有报效贵上之心,怎奈……哎。”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拾起酒杯,不再言语。
吕布见他如此“失意”的模样,想了想,终是没有说话。
郭嘉道:“不若找李博士疏通一二?”
崔颂摇头:“李博士何许人也?岂敢劳驾?”
郭嘉:“听闻李博士于城西有一家雅舍,常有慕者寄书信,崔兄弟何不试试运气,去那儿文书自荐?”
吕布因为胡轸的事对李儒意见很大,现在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不离李儒,忍不住把酒杯往桌上一磕。
“那有何难,何必去找李文优?我替你去义父那儿说一趟便是。”
吕布在董卓面前极少以义父代称,在旁人面前却是截然相反,是以众人只道吕布与董卓亲厚,唯有李儒、胡轸这些亲信,与偶然撞见龃龉的貂蝉、来自未来的崔颂知道内情。
“不敢劳烦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