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好处是谁都给的吗?陆长亭觉得应当不是。
难道道衍还从他身上瞧出了点儿与众不同?
陆长亭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点自恋。
朱棣先代替陆长亭应了声,道:“那便要多谢道衍了。”
道衍笑了笑,“不敢。”说罢,便立即从随身的袋中,取出了一个木盒,然后放在了朱棣的手边。朱棣从善如流地收了起来,便当做是替陆长亭收下了。
陆长亭想了想,也对道衍一笑,道了谢。
很快,众人也都用完了饭食,锦衣卫一行人自然是各自回了屋子。
厅堂之中很快便只剩下了陆长亭、朱棣及道衍三人,别的下人都退到厅堂外去了。
朱棣当即打开了木盒,开始给陆长亭上药。
见朱棣这般亲近地待陆长亭,道衍不由得又惊讶地看了一眼陆长亭。
那药涂上来的时候冰冰凉,让陆长亭有种想要打喷嚏的冲动。朱棣的指腹慢慢从他脸上摩挲而过,后头陆长亭就觉得被带起了一股火辣辣的感觉。
这不是因为害羞,而是真的火辣辣,由药膏带来的像是滚烫的利齿扫过一般的火辣辣。
有一瞬间,陆长亭都怀疑道衍这药是不是有问题了。
但朱棣就在这里,道衍也不可能在药里做什么手脚。陆长亭紧紧绷着脸,好麻痹脸上传来的疼痛感。
道衍见状,出声问道:“可是觉得有些刺痛?”
朱棣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这药抹上去还会疼?”
道衍点头,“药效好,自然便要付出些代价。”
朱棣收回了手不再往下抹,他低声问道:“若是觉得难以忍受,便明日再上药吧。”
陆长亭看向了道衍,“少涂和多涂有什么区别吗?”
道衍淡淡道:“少涂自然好得慢些,多涂自然好得快些。”
陆长亭冲着朱棣点头,“那便继续上药吧。”
道衍闻言,微微一笑,却是并不说话。
朱棣“嗯”了一声,抬手继续给陆长亭上药,他的动作看在旁人的眼中,可谓是轻柔极了。道衍望着这一幕,脸上神色平静,但眼底却涌动着什么情绪。
没一会儿的功夫,陆长亭便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架在了火炉上一般。这种滋味儿算不上多么疼痛,但却会让人觉得难以忍受。陆长亭离开了火盆边上,让人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掉的茶,他端起茶碗还未喝呢,朱棣就劈手夺过了,“若是觉得难受,我便陪你回去歇息。冷茶怎能饮用?当心伤上加伤。”
陆长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茶水被朱棣倒掉。
道衍笑道:“王爷待义弟实在爱护。”
朱棣也跟着笑了笑,道:“我待兄弟向来如此。”
陆长亭心道胡说。之前也没见你多么疼爱朱橚啊!
陆长亭光顾着在心底里控诉朱棣撒谎了,却没想过,正是这般相比之下,才显得朱棣待他的态度格外可贵啊。
毕竟道衍还在此,陆长亭怎么可能真让朱棣陪自己离开?他知晓道衍在日后朱棣夺位的过程中,起了多大的作用,因而他此时便更不会怠慢这道衍了。陆长亭摆了摆手,道:“我想留着。”
道衍看了看陆长亭。朱棣在一旁道:“小孩子脾气。”口吻像是笑骂一般。
道衍看着陆长亭出声道:“怕是才十五六的年纪吧?正是年轻的时候,有些孩子脾气,也是正常的。”
陆长亭:“……”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这二人如今的年纪的确都比他大,道衍比他上辈子的年纪都还要大,这般口吻似乎倒也没什么不对。
朱棣将陆长亭拉回去坐好,让陆长亭依偎在自己身旁,还连续换了好几个力图让陆长亭感觉到舒适的姿势。
陆长亭原本不想睡觉,如今都被朱棣搞出睡意来了,这般暖融融的氛围,又有朱棣可以枕着,陆长亭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而这时候,道衍才抛开了佛法,抛开了闲聊,抛开了看似漫无目的的话语,他淡淡问道:“王爷对这位小公子实在太亲近了,王爷实在仁慈。”
朱棣没有说话。
道衍聪明,他也不笨。早在应天府的时候,他就从与道衍不断交谈之中,逐渐发现了道衍掩藏其中的野心。一个人的野心是很难藏住的,尤其是面对他的需求对象。
朱棣发现了道衍身上的优秀之处,他的确也希望道衍到北平来为他出力。谁会嫌弃自己手底下的聪明人太多呢?但朱棣还知道,道衍的野心并不仅仅限于出人头地,他有着更大的野心,只是朱棣暂时窥不全而已。
他知道道衍为什么选择他。
他只有两个母亲,一个是早亡的生母,一个是待他一视同仁的马皇后,洪武十五年,马皇后病逝,他的身后也再没有了可以庇佑的人,他在他那父皇的眼中,也极为不受重视。这些,道衍在被分到他身边随侍的时候,应该就看出来了。其他皇子背后还有母族,还有妻子娘家的助力,唯独他什么也没有,更重要的是,他连洪武帝的宠爱都得不到。一个无人照拂的皇子,要么就此消亡,要么便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
道衍或许从他身上看到了后者,所以在众王爷皇子中间,道衍选中了他。
说出来虽然怪异,哪有一个小小和尚敢选王爷的?但朱棣就是准确无误地从道衍身上读到了这一点。道衍选择他,不是因为欣赏他,而是恰恰好,他是孤立无援的那个人。
一个得不到温情,便只有狠下心来的孤立无援的人。
但若是道衍看见他不是没有温情,只是温情的一面藏在另一个地方呢?这个时候的道衍会后悔吗?
门外还在下着大雪,屋内的人喝着茶说着话,时辰很快便消磨过去了。
待到深夜时分了,有人还在点炮竹,而朱棣却是抱着陆长亭回了屋子,背后道衍投来的目光是如何,朱棣已经没心思去理了。
因着陆长亭的伤有所好转,这一夜倒是不必再委屈朱棣去睡小榻了,两人一同睡在了床上,朱棣照旧尽职尽责地为陆长亭挡着风,陆长亭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北平的这个除夕夜倒是也不坏啊。
除夕夜过去,道衍便先在燕王府住了下来。
朱棣主动与陆长亭说起了此人,陆长亭手中煨着茶杯,坐在朱棣跟前,就认真地听他说起,他回到应天府之后发生的事。朱棣甚至还连带地提了一下马皇后。
“道衍住不了几日便要去北平的庆寿寺任主持了。”朱棣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