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这时候颠簸了几下,却是突然停下了。
“怎么回事?”朱棣皱眉,掀动了车帘。
陆长亭听见一阵马蹄声近了,随后便见两个人追了上来,在前头的男子很是眼熟,陆长亭记得他是常跟在徐大有身边的,许是亲随一类的身份。
就在陆长亭正疑惑的时候,那男子开口了:“燕王殿下,千户那处出现了一点意外,想请殿下再到宣府走一趟。”说罢,那男子也露出了极为不好意思的神色来,显然他也很清楚自己此时的要求是何等的无礼。
朱棣也很不喜这等突发事故,但是朱棣心中装着的更重要的乃是边防事务,此时就算不喜,他也依旧会打道回去。
朱棣转身看着陆长亭道:“你先回去,我顶多耽搁上两日便会来追上你。”
陆长亭知道那徐大有会派人来找朱棣,自然是当真出了什么意外,他原本张口想说,我和你一起去,但是随即想到不能洗澡,和朱棣晚上过分亲昵的举止,到了舌尖的话最后还是被咽回去了。
陆长亭点了点头,道:“好,你去吧。”
朱棣这才下了马车,令人牵来了马匹,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冷声道:“走吧。”
那男子自知搅乱了燕王的行程,自然不敢对朱棣此时的冷意有半分表现。事实上,燕王肯再回一趟宣府,已经足够令他喜出望外、感恩戴德了。
朱棣留了不少人护卫陆长亭,陆长亭张了张嘴,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安全了,也是为朱棣省事,于是干脆闭了嘴。
马车和马匹分开往两个方向而去。
陆长亭靠在马车里,几乎能轻松横躺下来。
而事实上,陆长亭也真的这样做了,他拉了拉身上的薄毯,就这样平躺了下去。
马三保小声道:“陆公子这样躺着不会觉得晕吗?”
“不会,很舒服,你要来试试吗?”马三保身形瘦长,并不似朱棣那般,所以在陆长亭躺下的时候,再塞下一个马三保是很容易的。
马三保双眼微亮,明显有些意动。
陆长亭觉得自己和他比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孩子呢。
马三保摇了摇头:“不了。”
“怕什么?”陆长亭对下西洋的郑和还是很有好感的,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躺着吧,总是坐着会很难受的。”其实能和郑和躺在一处,这也算是难得的荣幸了。
马三保看了看陆长亭。
陆长亭知道这时候的马三保是极为擅长察言观色的,所以他面上虽然神色淡然,但目光却刻意柔和了两分,他知道马三保是能感受到的。
果不其然,马三保在打量过他之后,便小心地挪动着身子到了陆长亭的身边,然后动作轻巧地倒了下去。
陆长亭将身上的薄毯分了他一半,马三保顿时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
“陆公子,这样便好了。”
陆长亭不由分说地按住了他的手,道:“躺着的时候若是不慎睡着了,是很容易着凉的。”
马三保这才顿住了动作,只不过面上却是微微红了。他的皮肤被晒黑不少,于是泛起红来的时候,便更让人觉得好笑了。
这才是孩子呢。
陆长亭问他:“在宣府这几日,你是睡在哪里的?”
“和王爷的亲兵睡在一个屋子的……”说到这里,马三保倒是打开了话匣子,与陆长亭说起了那些亲兵睡觉的恶习。
打呼的,说梦话的,都从马三保的口中活灵活现地描绘了出来。
一路上闲聊着,陆长亭倒也不觉得路途遥远且无聊了,并且经此一番后,陆长亭觉得精神了不少。
看着这时候的马三保,陆长亭忍不住想,他还有多久才能成为那个郑和呢?
陆长亭想着想着,便出口道:“三保知道远方是什么吗?”
马三保怔了怔,全然不知道陆长亭问这句话是什么目的,于是他摇了摇头:“远方?远方是什么地方?”
“遥远的,从沿海延伸过去……”
“番邦吗?”马三保立即反应了过来。
“……嗯,算是吧。”
马三保却并未表现出半点兴趣来,他只低声道:“我没去过,所以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的。”
陆长亭想了想,开始用极为朴实的话对他描绘起海上的世界,和海那面的世界。
“海是蓝的,当你站在大船之上,你一抬头便能轻易地瞥见蔚蓝的天空……海面之上是一望无际的,你或许能看见几只飞鸟,翻滚的海浪,还有天边一条狭窄的细线……或许还能看见海上绿洲……若是有无主之地,那么我们大明便可以将那处圈为大明的国土……再走远一些,也许会见到番邦人,他们有着高鼻梁,颜色各异的眼珠,口中说着别扭的番邦话,他们手中会有些明朝不曾见过的玩意儿……”
马三保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陆长亭的声音是很好听的,其实光是听着他的声音,都会觉得舒服极了。
良久以后,马三保才插声道:“陆公子去过海上吗?去过番邦吗?”
陆长亭滞了滞,想起了上辈子。
“去过。”
马三保笑了笑:“在陆公子的口中真有意思。”
陆长亭没说什么。
以后在你心中也会变得有意思的。
郑和下西洋,固然有永乐大帝命令的因素在其中,但未必没有他本身向往大海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