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下人将陆长亭的书取来,邹筑墨已经开始考校陆长亭了。
这一考校,邹筑墨方才吃了惊。
“你自己看书看了这么多了?”邹筑墨没想到陆长亭的悟性如此之强。
若是用后世一句话来说,那么陆长亭此时的表现,就是超纲了,他已然超出了他原本学习的范围,和大半年前在西安的时候相比,差距已然拉得太大,大到邹筑墨都无法辨认,这还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学生了。
陆长亭点了点头,然后随意指了指下人手中的书:“近来都看了这些。”
邹筑墨忙接过去,越看越吃惊:“这是你自己买的书?”
“当然不是,里头有些书,是买不到的。”陆长亭抿了抿唇:“有人列了书单给我,顺带连书也送给我了。”这人便是太子朱标。说到这里,陆长亭都不由得感叹,这位太子殿下可实在是认死理,那日洪武帝也就提了一句让他日后为太子的左膀右臂,哪里知道朱标还真上了心,送书、送笔记,万分真诚……而太子的确是朱家兄弟之中学问颇高的一人,他为陆长亭列下的书单,给予陆长亭的笔记,都是极为适合陆长亭的,再加上陆长亭自己的努力,效果自然拔群。
邹筑墨盯着陆长亭,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朱棣自然不乐意见着别人这样盯着陆长亭目不转睛,他当即便皱了皱眉,觉得邹筑墨这般行为实在太过无礼了。罗贯中似有所觉,忙出声道:“长亭太过出色,筑墨也一时觉得震撼无比,怕是说不出话来了……”
陆长亭忍不住多看了罗贯中一眼,这位文学大师平日沉默寡言,但开口的时候却总是恰到好处啊。
果然,经由罗贯中这样一说,朱棣面上表情便缓和了许多。
邹筑墨这时候才缓缓回过神来,道:“长亭的成长出乎了我的意料。”邹筑墨抿了抿唇:“今日怕是无法给你上课了,长亭先回去歇息一日吧,明日再见。”
陆长亭心知,应当是自己的表现打乱了邹筑墨原本的教学计划,现在是要重新调整更改了,这不是正从侧面说明了他的出色吗?陆长亭微微一笑,道:“好,老师也要好生歇息。”
邹筑墨点了点头,那张严肃的面容上露出了些微的笑意来,这对于邹筑墨来说,已经很是难得了。陆长亭见状,自然更觉得到了肯定,从前觉得难以达到的地步,如今却好似变得轻松起来了。
陆长亭心情大好,顿时觉得自己又完成了一次自我突破,他拍了拍朱棣的手臂,道:“四哥,我们回去吧。”
朱棣点头,面上也涌现了笑意,当然不只是因为陆长亭的小动作之间透着对他的亲昵,还因为陆长亭的优秀也让他觉得很是骄傲。
朱棣陪着陆长亭从院子里走出来。
陆长亭舔了舔唇,低声道:“四哥,你觉不觉得我那老师同那位罗先生之间,有些怪怪的?”
朱棣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他的注意力全在陆长亭的身上,哪里会去关注那两个老头子。
陆长亭点点头,看来应当是他想多了。
朱棣此时倒是被他提醒着想起了另外一事:“长亭可是想要像他们一般,四处游历,欣赏山河美景?”
陆长亭淡淡道:“从前是这样想的。”作为风水师,自然是要见过山川大河,见过无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方才能胸中有丘壑,对于风水相宅有着更为深刻的认识。但如今不一样了,他的身份已然有了变化,当初的追求也有了变化……
朱棣却并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陆长亭是喜欢的,于是想也不想便道:“日后我也会陪长亭如此体验一番。”
陆长亭却是没有感动,也没有泼冷水。只有他心底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且不说日后朱棣是会成为永乐大帝的,他可并非乾隆一般的性子,动不动就下个江南,再说眼下,他是平燕府的燕王,就藩于此,他能擅自离开封地吗?一是洪武帝不会准许他离开,洪武年间有个王爷因为擅离封地便得到了重罚,二是他对北平的责任心也不会允许自己轻易离开。所以这话也就只能听一听了。
朱棣转过头来,见陆长亭颇为不冷不热的模样,不由低声道:“长亭觉得这样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眼下我们无法如那样自在。”陆长亭淡淡地陈述道,并没有半点可惜遗憾的味道。
陆长亭这会儿是真不觉得有什么好可惜的,路是自己选的,无从埋怨后悔,自然也不能随时想着与他人对比,毕竟从他决定应下朱棣开始,就注定有些东西是享受不到了。
朱棣没有说话,他整个人站定在那里,面色仿佛笼进了一片阴影之中。
陆长亭转头看他,方才发现朱棣久久没有说话,是因为陷入了深思之中。不过……他是在想什么?
“四哥,走了。”陆长亭低低地唤了一声。
朱棣抬起头来,挪动步子,这才走到了陆长亭的身边,之前笼罩在他面上的暗光,这时退了个干干净净,仿佛他方才那神情莫测的姿态,不过都是幻想。
……
见一面邹筑墨,不仅是让陆长亭意识到了眼下加在他们身上的种种桎梏,同样也让朱棣意识到了,他再不可能满足内心那点儿霸道的欲.望,将陆长亭就此圈在北平之中,长亭全然可以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跟前的甜蜜和美好被打破,两人这才从之前粘腻的氛围之中抽离了出来。
不过他们只彼此心中知晓,嘴上却是彼此都默契地没有往下说。
一转眼便是半月过去了。
陆长亭在邹筑墨处的学习再度拉上了正轨。
史嘉赐如期派人来到了燕王府传信。陆长亭没有让他自己走过来,而是选择派了马车过去接人。
待朱棣回到王府的时候,正好史嘉赐也就等在厅中了。
朱棣大步跨进到厅中来,就见史嘉赐一人坐在里头,面上冷静沉稳,倒是不见半点身处燕王府的惊惧不安。
因着陆长亭没有陪在侧的缘故,朱棣看这史嘉赐,倒也不是之前那样满不顺眼了。
门外的太监低低地喊了一声:“主子。”
史嘉赐顿时被惊动,忙朝外看了过来,一边还站了起来躬身道:“小人见过燕王殿下。”
朱棣没有说话,只动了动手,示意他坐下。
史嘉赐的腿的确有所好转,但之前伤得那样厉害,也并非半月便可痊愈的,如今他依旧瘸着腿,站在那里看上去可怜极了。
“长亭呢?”朱棣问一旁的人。
那人道:“陆公子此时应当在演武场吧。”
朱棣点点头,再扭过头来面对史嘉赐的时候,便是满面冷酷之色,威慑的味道顿时弥漫了整个空间。
史嘉赐并非没有见过朱棣,但他却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朱棣,史嘉赐冷汗直流的同时,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果然,这才应当是皇家子弟的真面目,从前那般和善都不过是伪装罢。
“燕王殿下。”史嘉赐实在无法坐得安心,还是忍不住站立起来,而后向朱棣表示了自己的投诚之意,将当日他与陆长亭说的那些,此时又一字不改与朱棣说了。这次唯一不同的是,在说完这些话以后,史嘉赐还再度向朱棣表了表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