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呐,这满树的寒梅,开得多么热烈;当它们染上我的一腔热血,会不会更加绝艳?
“既然知道,为何要做?”刀客问。
“……人活一世,总要率性而为一次。否则此生,多么遗憾。”侠客接过一片柔弱的花儿,长长喟叹。他本是个多情的少年。
刀客怒极反笑。“既如此,你就不留遗憾地去死罢!”
刀风呼啸劈过,蓝衣人忽然大喝:“等等!!”
“还有什么事?!”
“临死之前,我只想说三个字。”
蓝衣人含胸吸气,用尽全力仰头高呼:
“大€€€€师€€€€兄€€€€€€€€€€€€€€€€”
一袭黑影从天而降,如高堤铁塔一般挡在少年面前。来人一袭青衫磊落,笑容温厚,宛如冬日暖阳。“阿棘,未明大病初愈,你莫欺负他。”
持刀人满脸的怒其不争,指着藏在青衫之后的少年骂道:“你小子还会什么?还会什么?!出去没几日就被江湖上的无名之辈揍趴了送回来,再不好好练练,今后还怎么混?!逍遥谷的名声迟早败在你手里!!!”
“我没被揍!!我就是不小心中了点毒€€€€”
“没被揍怎么会中毒,你倒说说。”
东方未明嗫嘘着说不出话。
从南边回来的路上,怪医被他的歌喉深深打动,毫不犹豫地放蜘蛛咬了他。虽然未明对毒物的抗力比常人强上百倍,但这种蜘蛛也是被怪医精心饲喂过的眠蛛,效力相当于一百包蒙汗药,让他一路睡到了忘忧谷。等他醒来后才听说,无名小镇上的后续之事都由史捕头在傅少侠和一名少女的协助下顺利完成了。种植、加工、散播药物的人犯均被收押。他写信询问蛊王的下落,史纲却表示从未见过此物。后来还是从湘云那里收到了怪医的信笺,说蛊王已经亲自寻回,无需劳烦。未明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史捕头亦写信告知无瑕子,对东方未明积极协助朝廷、打击犯罪的侠义之举表示了赞赏。无瑕子心情一好,便不计较他擅自留书出走的事。但办事回来的荆棘却不可能放过他,早就虎视眈眈望着病榻,恨不得把小师弟敲成一粒千锤百炼丹。
“你看看他,功夫弱成那样,装样摆谱比谁都行€€€€”
可是阿棘我觉得刚才你也演得蛮开心的,谷月轩想。他很明智地忍住不说。“外面风大,师弟,老胡已经炖好了腊八粥,进去喝一碗吧。”
东方未明欢呼一声便嗖地窜进了屋。荆棘望着他的背影皱眉道:“我觉得这小子最近有些古怪。”
“嗯?”
“你别忘了,那小子可是个马屁精。以往无论去哪儿闲逛,回来第一件事都是带些特产讨好老头子。”还有我们,荆棘心想,“这次他胆肥了竟敢不告而别,回来却什么都没有带。”
谷月轩摇头道:“史捕头说了,未明此次对上的是一名老奸巨猾、又擅长装神弄鬼的妖人,和那个神秘组织‘天意城’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怕未明师弟胜得艰难,自然忘记礼物这样的小事。”
“哼,嘴上说是打赢了,我却从城里的衙役那里听说,最后是那个姓傅的小子一剑除了首恶。案子固然破了,谁会记得我逍遥谷出过力?都只知道吹捧姓傅的剑术如何如何了得。”
“我听说那位傅小兄弟和未明交情匪浅。好友之间联手对敌,击败敌人的最后一招出自何人,又有什么打紧?” 谷月轩笑道。
荆棘眯着眼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他其实相当在意毙敌的最后一招;如果师弟敢和他抢,绝对要一起揍。
东方未明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年关将至,剑寒兄在此地无亲无故,又本是江湖漂泊之人,会不会干脆跑去南方过冬?这一去恐怕要到开春才能重逢。倘若之前的心结不能及时解开,相见时虽仍可一醉方休,只怕挚友之间总会留下什么嫌隙。
然而腊八过后不久便是除夕,他与大师兄和老胡成日忙着扫洒归置,置办年货,根本脱不开身。偶尔为了买东西会进一趟城,酒馆里却见不着那几个熟悉的身影€€€€也是,任兄自然要回铸剑山庄过年,杨兄或许早回了天山。而傅兄……傅兄这等人,本就不该为俗事所绊。
他自可一人天涯浪迹,访遍三山五岳,五湖四海,那是何等快意潇洒。
东方未明自觉成不了剑寒兄。他觉得自己是个兼具居家之心与浪子之心的男人,虽然隔一段时间就忍不住想出门游荡一番,但倘若没有逍遥谷……没有逍遥谷这个可以回去的地方,恐怕他东方未明就会顿时失去目标,不知所措,形同废人。
他有时会想,剑寒兄偶尔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思念从未谋面的父母,向往一个暖意融融的家呢?固然傅兄这么豪爽的人,必定是不愁前路无知己的,但朋友和家人毕竟有些微妙的差别€€€€他一面和二师兄抢年夜饭上的鸡腿一面想。这一分心便棋差一招,让荆棘给夺了去。
谷月轩看着洋洋得意的二师弟叹气,从盘中又掰了个鸡腿放到小师弟碗里€€€€似乎这两个师弟都是不识数的,完全不能理解鸡有两条腿这件事。
据说老胡还在饺子里包了铜钱,可惜几乎无人吃到;只有最后荆棘咬出一枚,未明听那一声崩响,都不知道该担心二师兄的牙还是那枚钱币。
逍遥谷中也没什么守岁的规矩,师兄弟吃饱喝足便早早上床,明日还要早起给师父拜年。
未明晚上喝了不少花雕。他酒量早就练得不凡,反觉亢奋得很,根本睡不着;而且满脑子都是不知剑寒兄眼下在哪里过年。他知道傅剑寒在杜康村有个住处,但那小子的脾气一向是说走便走,如今未必还呆在那里。即便如此,他还是夜里偷偷摸摸地溜去厨房,随便横扫了十来个饺子,用蒸屉盛了,向杜康村的方向跑去。
如果剑寒兄不在,反正跑这一趟也饿了,就当吃个夜宵,不亏。东方未明一边以轻功狂奔一边想;此夜恰好雪从天降,逍遥派轻功本就缥缈轻灵,此刻御风踏雪,更似仙人出游€€€€虽然是冒着饺子和醋味儿的神仙。
到杜康村时雪已经停了;只见家家闭户,一片漆黑。傅剑寒的小屋内亦空无一人。东方未明长出了口气,有种“果然如此”的怅惘,随即转身重返逍遥谷。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他突然瞧见雪地上露着一块鲜红的衣角,活像刷了白泥的墙上摁着一滩蚊子血。此时月光惨淡,若不是东方未明因为某个机缘眼功过人,差点便踩了过去。
不会是……
东方未明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堆雪鼓了起来,堆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坛。“……剑寒兄?”
“未明兄!” 那人愉快地招呼了一声,“傅某是来……给未明兄送酒的。”
“……呃,这坛酒已经空了。”
“是吗?呵呵……真是,我怎么喝糊涂了……”
傅剑寒歪歪斜斜地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残雪,一身酒气熏天。这副模样他人看了只怕唯恐避之不及;而东方未明却大喜过望:剑寒兄喝到这种程度,对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记恨,正是大好机会。他打算趁醉让剑寒兄立个字据,写下“愿与君世世为兄弟,既往恩怨,一概不究€€€€”之类的。虽然此举可以说不那么光明正大,但以剑寒兄的秉性,一定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难得见剑寒兄醺醺欲醉,颇有酒仙之姿,小弟佩服极啦。我还带了下酒的夜宵,兄弟不嫌弃的话也来点?”
“好哇,多谢未明兄€€€€”傅剑寒笑眯眯地接过蒸笼就吃。东方未明太喜欢他现在这副样子了,特别听话,恐怕被人卖了都会乖乖数钱。杨云大哥曾为此忧心,但又说近年来傅剑寒的酒量愈发深不见底,连七分醉都极少达到了。
他到底喝了多少?东方未明想,隐隐担心杜康村可能从明天开始就得改名为杜空村。这时见傅剑寒一抹嘴,蒸笼里的饺子不见,却吐着一堆铜板儿,起码得有十个。
“这点心好硬……”傅剑寒还抱怨着,“好渴,有酒么??” “没了,真没了。” 东方未明晃了晃酒坛,遗憾地摇摇头。结果傅剑寒仍不死心地抓着他胳膊乱摇,看上去难受得紧。“嗝……好像噎住了。”
东方未明随手搓了一团雪塞进他嘴里。傅剑寒“唔”了一声,随即咂咂嘴,拍腿道:“好酒!”
“……真的?”
“真的!” 傅剑寒冲他一笑,脸颊上的酒窝极深,看得东方未明心头突突一跳,仿佛有什么搔不着的痒处。“未明兄肯陪我喝酒,连掺水的酒都好喝了!!”说着他忽然又收了笑意,面露愁色,“倘若没有未明兄作陪,哪怕是天下一等一的好酒,也没了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