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 拔旗英雄传 第29章

史刚点头,继续道:“少年英雄大会的与会者由各个门派自行商定,请柬送出时也并不记名,直到大会当日才由与会者自行写下名字和门派师从;因此每一份名帖都是一模一样的。帖上只说,华山派掌门曹岱恭请天下英雄驾临落雁峰,印证武学,并一睹各派少年侠士的风范。”

东方未明隐约领会到了什么,将视线转向傅剑寒,却见他专心致志地瞧着自己,眼含笑意,没半分担忧的模样。东方未明冲他挤眼龇牙。傅剑寒也做了个鬼脸回赠。

史刚用力咳嗽两声。“华山派门规森严,这两名弟子送完了帖子舍不得立即回去,在洛阳城里流连忘返。前一日晚间,这两人在南城的三十八坊里赌博取乐,当时在场的个别荷官赌徒还记得他们两个。亥时三刻左右,梁广发一个人先从赌坊离开,高鸿飞仍留在那里。但当晚客栈的小二并没有见过梁广发。大约在子时一刻,巡夜的更夫和衙役看见傅少侠手里提着剑,剑上有血,脚下躺着一个人;那人正是死去的梁广发。傅少侠当时自愿来了衙门,解释事情的经过;但次日高鸿飞前来认尸,发现死者身上的财物没少,却唯独少了一份没有送出的大会名帖。而傅少侠身上又刚巧带着一份同样的名帖。高鸿飞说他们与傅少侠素未谋面,绝不可能将帖子送给一个无门无派之人,所以定是傅少侠杀人夺帖。我们只好暂时羁押了傅少侠。”

东方未明倒抽一口冷气。这种巧合确实难办;听说许多地方州县遇上人命案子,都是把报案的、在附近的、与死者有仇的人统统捉起来一顿拷打,谁先撑不住招供就是谁。像史捕头这样铁面无私又注重证据的官差,已是难得得紧。

这时杨云插话道:“这都是杨某的不是。在下与华山派的大师兄有些交情,因为天山派路途遥远,而杨某又好在中原各地游历,先前便书信约定在洛阳见面。两日前,梁师弟给了在下两份帖子,除了天山派以外,同样地处偏远的昆仑派也让我代为传递。然而昆仑派自从掌门五年前闭关后,便一直没有收徒,现下最年轻的弟子也年过了二十。杨某出于私心,便没有向梁师弟说清此事,还将这份空白帖子赠予剑寒,希望他能去华山大展身手。不料竟因此惹上了嫌疑。”

东方未明转头道:“傅兄前夜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剑寒道:“傅某那日在酒馆喝到了深夜。之后想起城门关了,也懒得回去,便想在南城的废园里凑合一夜。”

“怎么不住客栈?”

“没盘缠了,而且那个园子也挺方便。”傅剑寒笑道,“以前我常在那里过夜,老杨也去过的,是吧老杨?”

杨云摇头道:“那是你兴致上来了,一个人灌得停不住,把自己弄到身无分文,只好在那种地方就和。你还强词夺理,说什么习武之人幕天席地也是一种豪情€€€€” 傅剑寒又“嘿”得笑了。“老杨你不是也觉得那儿挺清净的嘛€€€€”

“南城,废园……”东方未明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我以前曾见到个老婆婆在那里烧香拜佛,说晚上看到了红衣厉鬼,呼啦一下飘过去€€€€我还送过她一幅释迦牟尼的画像呢!”

杨云和傅剑寒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这可不成,改日傅某得向那位婆婆赔罪。”

傅剑寒继续道:“那晚我正往废园走,一个黑衣蒙面之人突然冲出来袭击在下。傅某自然拔剑抵挡,挑中了他的右手阳池穴、左肋期门穴。但我记得只入肉二三分,并未将他重伤。争斗中那人洒出一把石灰粉,我赶紧退后,便见他负伤逃走,拐进一个黑漆漆的巷子;傅某再追过去,又怕巷子里有埋伏,在入口等了一会儿才进去;这时看到黑衣人躺在地上,便蹲下来探了探他的鼻息。后来,你们都知道了。”

“史捕头,这€€€€”

“不错,我们找到梁广发时,他确实穿了一身黑衣。右手、左肋各有一处伤口。只是胸口的伤势极重,已穿透了肺腑,是失血过多而死。” 史刚道,“我信傅少侠不曾说谎,否则他不会留在原地查看梁广发的伤势。然而傅少侠会不会是喝多了酒,下手一时没了分寸呢?”

傅剑寒摇头苦笑。东方未明抢着道:“不管怎么说,是那人先穿了一身黑衣想要暗算傅兄的。华山弟子和傅兄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就不知道了。他师兄高鸿飞一口咬定这都是傅少侠栽赃陷害€€€€”

“呸,亏他说得出口。若不是为了暗中行凶,好好地穿什么夜行衣啊。总不会是傅兄给他穿上的罢!”

“没错,这就是此案的疑点。梁广发为何会换上黑衣?又为何要袭击傅少侠?他未回客栈,是在何处换了一身装扮?这些地方实在无法解释,所以需要东方少侠的协助。”

东方未明点头应允,拱手道:“我还要多谢史捕头信得过我。还请捕头多多看顾我兄弟。”

“傅少侠也曾协助朝廷抓捕过不少江洋大盗,他的武功品行,史某向来是欣赏的。这一次,只怕是失手伤人€€€€” 史刚道,“只要东方兄弟能证明是梁广发先动的手,史某再从中周旋转圜,一定不会判得太重。”

结果还是要判啊!东方未明揪着头发,战战兢兢地问道:“史捕头……史大哥,如果确实是对方先动手杀人,被傅兄伤了,要怎么算呢……” “嗯,本朝律法虽严,但武林中人常常聚众械斗,朝廷也难以禁止;毕竟是人命官司,最轻也要打上几十板子,做上一段时间的劳役吧。”

“东方兄,东方兄。”傅剑寒出言唤道:“我当时虽有几分醉意,但下手仍有分寸,绝不致死。你信我。”

东方未明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与他握住。“我怎会不信。傅兄别的不提,剑术和酒量,我是最信得过的。”

杨云扶着膝盖站了起来,道:“杨某也是这个意思。这件事绝非那么简单。东方兄弟一向脑筋活络,听闻先前在长江水面上破了一桩奇案;这次就让杨某来助你一臂之力罢。”

“不敢当!”东方未明抱拳谢道。“那我们即刻便动身吧。”两人转身要走,傅剑寒在背后挥手喊道:“老杨,东方兄,明日不管查不查得出凶手,别忘了给我带酒啊。”

东方未明捏捏鼻梁,转回去拍他的肩,“傅兄就在这儿耐心等着罢。用不着泄气,想想说书人讲过的那些江湖传奇,什么丐帮前代的乔帮主,黄帮主,还有你最欣赏的令狐大侠,哪一个不曾遭人误会,含冤抱屈,百口莫辩,千夫所指……我从先人的事迹中总结出一个道理€€€€欲成大事者,必先背锅。剑寒兄被诬陷杀人,这是要做大事的节奏啊。” 说罢又拍两下,大笑离去。

出了衙门,东方未明方道:“此事该从何处着手,杨大哥有主意么?”

杨云微微一笑,“不急,贤弟不如随我先到酒馆一叙。”说着压低了声音,“有些江湖人的手段,还是别在捕快面前提起比较好。”

“是极。”东方未明猜想杨云或许打算把另一名华山弟子绑来,连蒙带吓,逼他说出实情。果然,他们到了酒馆坐定,杨云点了一壶女儿红,一面斟满两杯一面道:“这案子以我看来,有几个关键€€€€一是那两名华山弟子,二是那张名帖,三,则是他们交手的地点。最方便的法子,还是直接请来高鸿飞高师弟细细查问一番。”

东方未明却道:“……杨大哥,那个死去的梁师兄身上,有没有搜出药粉一类的东西?”

杨云会意,道:“你说的是像鬼刀前辈吃的那种?我也想过这一点,可惜死者的随身之物只有一个装钱的袋子,别的什么都没有。伤口也的确只有两处,一在手腕,一在左肋。”

东方未明笃定道:“先不管这人究竟为何要对傅兄动手……傅兄说入肉二三分,那绝对就是二三分,不会差出一毫。也就是说,这件事的背后还有一个真凶。”

杨云道:“可惜那晚他们逮着剑寒时,闻见他一身的酒气,酒馆小二也作证说当晚他喝了至少四十多斤。也难怪史捕头一心以为他是酒后失手,无意中将人给杀了。”

东方未明举杯饮了一口,“傅兄过去也是个精细人,怎么好端端地喝了这么多€€€€”

杨云瞧了他一眼。“东方兄近日沉迷练武,一两个月都闷在谷中不来陪他同饮,也难怪他心烦意乱。”

东方未明心里咯噔一下,马上装憨卖傻道:“傅兄酒友遍天下,也不差小弟一个……”

“弱水三千,唯取一瓢。”

这话一出,东方未明差点一口酒喷出来。他抬头对上杨云玩味的眼神,知道装不下去,只好吞吞吐吐道:“那个,杨兄,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杨云晃了晃杯中酒浆,置于鼻端轻嗅,“哦?我应该知道什么?”

“是不是傅兄跟你都说了€€€€”

“他应该跟我说什么?”

“杨大哥就别戏弄小弟了。”东方未明眼神不自在地四下乱瞟,“这件事也不是故意要瞒着各位兄弟……当初事情为何会变成如此这般,我自己也未曾料想到;小弟实在是……难以启齿。杨兄不会怪我们吧?”

“如人饮酒,冷暖自知。”杨云摇头笑道,“剑寒向来随心所欲,想做便做了;我就算看不惯他,又能奈他何。至于东方贤弟,你们逍遥派素以‘逍遥’二字为宗旨,更该顺应本心,自在洒脱。该怎么做,你二人心中自然有数,何须他人置喙。把你们当朋友的人,始终是朋友。不拿你们当朋友的人,更不必计较他们的言语。”

东方未明从凳子上站起来,对杨云行了个郑重的揖礼。杨云摆手道:“兄弟这是何意?” 东方未明讪笑道:“杨大哥不怪我们行止荒唐,我心中欢喜。剑寒兄无父无母,又没有师长门派,能得杨大哥首肯,小弟就有如得了长辈赞同一般,心中放下一块大石。”

杨云气笑道:“……长辈?我当初一片好心,唯恐剑寒这个酒鬼把你带坏,如今看来也不知是你们谁把谁教坏。”

东方未明大笑:“我教他,他教我,我们沆瀣一气,越来越坏。”

他心情一好,便嬉皮笑脸地蹭到杨云身边,压低嗓子问道:“不知……杨大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杨云抬手给了他脑门一下。“你们都把我当爹了;这种事,也好意思问爹?”

“不敢!小弟逾越了。” 东方未明缩回脑袋,换了一幅正经的神色,“说到剑寒兄的案子,我想了一个主意。一会儿便由杨大哥扮成剑寒兄,我扮那个死者;我先去赌坊问问,杨大哥就留在此处,一刻钟后从酒馆出发往废园走。而我从半路冲出来偷袭杨兄,再负伤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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