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杨某猜测,真凶杀死梁师弟后,也和我们一样越过土墙,从废园逃走了。因此没人见到他。这片叶子上,便是从真正的凶器上滴落的血。”杨云道,“可惜事到如今已难以证明此事。要是别人硬说这是黄鼠狼偷鸡留下的血迹,倒也没办法。”
东方未明呆呆地凝视着黄大仙消失的地方,蓦地一拍大腿,“一叶障目……我明白了!!杨兄,我们快回去找史捕头罢。”
杨云讶然一笑,“真快€€€€莫非兄弟已猜出凶手是何人了?”
东方未明斩钉截铁地道:“没有。”
“……”
“不过,我想了一个可以把傅兄先从地牢里捞出来的办法。”
两人趁着太阳没下山赶回衙门,路上经过小白的豆浆摊,东方未明顺手把当日没卖完的翡翠烧麦都包了。他们一路走进地牢,衙役们因为都被史捕头打过招呼,没人阻拦;东方未明还热情地分发烧麦给众人,自己只留下两个。
史刚恰好还在狱内。东方未明对他一抱拳,开门见山地问:“梁师兄的随身之物还在衙门吗?我想借华山派的佩剑一观。”
史捕头摇头道:“死者的东西,已经全部还给了苦主€€€€也就是他的师兄。”
“那我能不能瞧瞧梁师兄的尸身?”
史刚仍道:“不可。东方兄弟认得傅少侠,而傅少侠目下仍是嫌犯;作为有干系的人,东方兄不好接触死者的遗体。若有什么疑问,我可让仵作去查。”
“成。”东方未明掏出一柄匕首,倒转刀锋递给史刚,“能不能请仵作在这把刀上,沾一点梁师兄的血?另外傅兄当晚用的剑,我也想要来看看。”
史捕头总算点头答允,拿着匕首离开了。趁此间隙,东方未明又对牢头道:“我看这牢里有不少肥老鼠,我能不能捉两只来玩儿?”
牢头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他。东方未明抓了抓后脑勺,这时傅剑寒在牢里招手道:“东方兄,老杨!” 两人走过去,只见他手里提着两只差不多肥瘦的耗子,尾巴打成一个结儿,献宝似的递给东方未明。
杨云按了按额头,“……你俩还真能玩到一起去。”
东方未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傅剑寒道:“对了傅兄,那晚和你交手的人,使的可是华山派的剑法?他的剑术究竟如何?”
傅剑寒道:“他的招式似是而非,好像是华山剑法,又好像不太熟稔,夹杂着其他没见过的招式€€€€”
杨云道:“他必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门派师从。毕竟,华山弟子深夜暗害他人,传出去可不太好听。”
“那他的剑呢?”
“咦?”傅剑寒好像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他用的剑,的确是华山派样式。傅某记得,剑身靠近吞口的部分还刻着一个‘梁’字。”
“这不就有趣了吗?”东方未明道:“脸也蒙了,剑法也改了,偏偏用的剑还是自己的剑,这不是欲盖弥彰€€€€”
此刻史捕头手里拿着一长一短两柄刀剑回来了。东方未明接过来,盯着短匕上的血迹出神,又凑过鼻子去嗅了嗅。傅剑寒在栅栏里面喊道:“……你可千万别舔啊!”
“去!谁会啊!脏都脏死了……”东方未明愤愤道。他见史刚用好奇的视线打量他,赶紧解释:“这死者的血里,除了腥臭,还有一丝淡淡的酒气。我怀疑死者可能中了一种罕见的迷药,叫做‘斗酒十千’。这种药针石试不出来,却有一股酒味,特别适合下在酒水中;吃下去能令人醉得不省人事,如同饮了几十斤烈酒。”
“哦?小兄弟的意思是,死者是被人毒死的?”
“这倒不是。” 东方未明道,拿了两只油腻腻的烧麦、在匕首和剑尖的血迹上各擦拭几下,然后把烧麦丢给耗子吃。他用手指捏住耗子的尾巴,让它们各自只能吃到面前的一份食物。不一会儿,其中一只老鼠身子一歪,露出半个肚皮,像吃了耗子药一般不动了。另一只老鼠却依然龙精虎猛,拖着尾巴上的累赘拼命往前爬,只想逃走。
东方未明得意洋洋地将它拽回来,道:“这两只老鼠€€€€就比如说,一个叫小寒,一个叫小明;小寒吃的烧麦,沾了死者身体里的血;小明吃的,有剑寒兄剑上抹下来的血。现在小寒醉了,小明却没醉,这说明什么?”
史刚沉默片刻,眼神一紧:“……傅少侠剑上的血,不是死者的?!”
“对,因为和他交手的人,根本不是梁广发。”
TBC
第四章 四、
东方未明在地牢内环顾了一圈;史刚眉头紧锁,捕快们一脸莫名,杨云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面带笑意,似乎已有眉目。而傅剑寒却兴致盎然地盯着他手里的两只耗子,好像那是什么百年的陈酿一般。东方未明手指一松,“小明”便忙不迭地拖着醉死了的同伴往角落里逃,没爬出几尺,又叫傅剑寒捏住了尾巴。傅剑寒将它俩拖进监牢,双手捧起,对着小豆似的老鼠眼睛道:“要不是傅某连自个儿都养不起,还真想把你们养着当个伴儿。”
史捕头道:“这两只鼠,的确洗清了傅少侠的一些嫌疑。倘若华山派梁少侠在遇害前已被人下了迷药,那他就肯定不能再与傅少侠交手。这件事,在下会让经验丰富的仵作再确认一遍。”
东方未明道:“如此甚好。据小弟推断,那晚的实情应是这样的:梁师兄才出赌坊不久,还来不及回到客栈,便被一名黑衣人偷袭,灌下了迷药,因而不省人事。那黑衣人将梁师兄也换上夜行衣,把他搬运到傅兄前往废园必将经过的一条暗巷内,随即在暗中等候。傅兄夜间走到半路,真正的凶手便拿着梁师兄的剑偷袭傅兄,又故意被傅兄刺中,引他前往梁师兄所在的巷子。他洒出石灰粉,则是为了令傅兄担心巷子里还有别的陷阱埋伏,不敢轻易进入。在傅兄追上他之前,真凶便按照与自己身上位置相同的伤处用剑刺死了梁师兄。待到傅兄见到梁师兄的尸体和佩剑时,凶手早已逃之夭夭;他还可以大喊一声、伪装成梁师兄临死前的惨叫,把巡夜的差役引来。这一招以死替活使得甚是巧妙,若是傅兄那晚醉得更厉害一些,只怕连他自己都会以为是自己出手太重,害死了梁师兄。”
傅剑寒也道:“原来那套似是而非的华山剑法,不是为了掩饰他是华山弟子,而是为了掩饰他并非华山弟子。”
东方未明道:“正是。我们之前也不相信是傅兄所为,却苦于无法证明。杨大哥在废园中发现了些血迹,猜测凶手多半是从那里逃走的。但假设梁师兄是跑进巷子才为真凶所害,那人是怎样在昏暗的夜里一击刺中他身上原有的伤口的?何况梁师兄也是习武之人,见到对方动手,怎么说也会躲避格挡,并不会老老实实地让他刺,这样两次击中同一穴道就更难了。要刺得那么准,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梁师兄之前已经不会动了!但若提早杀害梁师兄,再与傅兄交手,伤口无法保证一致,任谁都会起疑。因此在下便想,倘若我是凶手,唯一的办法便是下药了……所以才想出了这个以老鼠试药的主意。”
史刚良久不语,最后方道:“东方兄弟说得极是在理,然而还是欠缺实证。你所谓的真凶,究竟是何许人?若不把真凶找出来,录下口供,签字画押,这个案子便终究无法结案。”
“这个嘛……小弟尚未……”
杨云插话道:“奇怪的地方还有一处。这凶手的目的,究竟是杀死梁师弟,还是暗算傅老弟?怎么感觉他如此大费周章,嫁祸傅老弟的用心,倒比谋害梁师弟本身还强些?”
“对对对。”东方未明眼前一亮,“此人不仅意在嫁祸,而且他对傅兄的作息习惯、行动路线,都相当熟悉,否则根本无法布下这样一个陷阱。此人一定对傅兄非常了解。” 说着他胳膊肘往杨云肩上一架,揶揄道:“杨兄,该不会是你干的吧?”
杨云挑眉道:“傅老弟的熟人中,有这等布局的心机智慧,和模仿他人武学的本事,那可就非东方老弟莫属。” 东方未明反驳道:“可是在今日之前,我都不知道傅兄还有去废园过夜的习惯。知道这点的人,不是只有杨兄你吗?” 杨云笑道:“你自称不知,谁又能证明?或许剑寒私下早就把底儿都给交代了,你倒装得若无其事。” 东方未明本想调侃杨大哥,不料被对方反将一军,登时老脸一红。
傅剑寒道:“你俩就别争了。若是老杨或者东方兄,别说蒙个面,就算化成灰傅某也能认出来。那个黑衣人个头和东方兄接近,但体型更纤瘦些。”
东方未明赶紧默契地转换话题:“原来如此……傅兄,你前些日子可察觉被人盯梢过??”
“盯梢?”傅剑寒回忆道,“好像是有那么一两次,傅某感到一股来意不善的视线,但一转眼就消失了。这人藏匿跟踪的本事想必十分高明。”
杨云也道:“我听闻东瀛有一种‘忍术’,可以完全隐藏起一个人的气息,连内家高手都无法察觉。”
东方未明道:“那就是了。若我猜得不错,准是我们的老朋友天意城€€€€他们先前一再派出高手对付傅兄,却都失败了,所以这次吸取教训,先派人盯梢监视,然后又想出了这么个栽赃陷害的主意。”
史刚猛地抬起头来,道:“天意城?”
“不错。史捕头可记得去年绛罂草的案子?傅兄便是从此惹上了天意城的追杀……” 东方未明从在树林中偶遇天意之“毒”说起,到佳丽大会那日狂风刀大闹酒馆,再到“绝户枭”制造的船上惨案,向衙门中的捕快细细讲述了天意城和他们的一系列过节。众人听得凝重不已。史捕头道:“这天意城的确是江湖上的一颗毒瘤。在下先前查过卷宗,六扇门经手的无头悬案中,有不少都与这个组织有牵连,只可惜实证太少,不知幕后主使。就算能抓住一两个杀手,也往往当场自尽,线索尽断,根本查不下去。”
东方未明道:“据我所知,天意城主要做的交易是拿钱买命。也就是说,他们犯下的案子背后,必有一名‘雇主’。若是能查出杀手的雇主是谁,说不定也能够顺藤摸瓜,调查出他们交易的地点或方式。”
“雇主?”史刚情不自禁地点头道:“不错,若是雇佣他人来作案,那么不管本人在不在场,都可以杀人。”
东方未明掌心不知何时又变出一枚小小的骰子,在指节之间来回翻滚。“我想,咱们是时候去见一下那位华山派的高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