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但是那奸贼€€€€” “云华,你不听师父的话了?” “云华不敢。” “记住了,师父。”
卓人清望着一片幽暗的森林,目光仿佛透过那些树木看到了别的什么地方€€€€或者别的什么人。“……走罢。”
武当派师徒离开后,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又黑又深的陷坑内却发出了奇怪的动静。紧贴着坑洞的底部边缘竟露出两个人形,弓腰曲背,好避过那些削尖的竹枪。
东方未明将身上的枯枝败叶抖掉,爬过去查看黑衣人的状况。他拉掉那人的面罩,果然露出风吹雪苍白如纸的面孔。他口唇发青,看上去已经断了气。然而东方未明战战兢兢的将手指凑到他鼻子下面,风吹雪便猛地张开了眼睛。
“……你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这位兄台你说什么?在下不过是个偶然掉进陷阱里的倒霉猎人。”
“半夜三更,出来打猎?”
“对啊。风兄你不也是晚上才出来‘打猎’的么?”
东方未明说话间将那块蒙脸的黑布撕开,就要帮他包扎伤口,忽然手下一僵,“你!你你你€€€€你是€€€€”
“……”风吹雪坐直身体,从他手里拿过布条,默默地单手往肩上缠。东方未明只好扭着头搭把手。这玩笑可开得大了,风兄竟然是……
裹伤的时候,东方未明从风吹雪那里,听到了一个简短的故事。失去父亲、被母亲遗弃的孤女,阴错阳差地落到一名杀手手中,被培养成同样以杀人为生的工具。他忽然想明白了许多风吹雪先前出人意表的举止和行动。其实风吹雪和赵雅儿可以说是同样的人。被骗子养大就成为骗子,被杀手养大就成为杀手;对于幼童来说,她们的命运一早便被捡起她们的那只手决定好了。
风吹雪说了许多话,好像倒也不是专程对他说,而是害怕不全说出来便再无机会了一样。她很罕见地露出了虚弱又茫然的一面。“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活着本来也没一点兴味儿。”
“你用不着这么防备我。”东方未明擦擦手,从怀里掏出一枚九转还魂丹给她;杀手毫无兴趣地摇了摇头。“对我来说,帮你也算在帮自己。我们本是一样的孤儿,只不过我太走运,在襁褓中就被两位老实善良的老人家捡去了。后来又入了逍遥谷,遇上现在的师父师兄……就像你之前看到那些被卖入富人家的女子忍不住出手相助一样。你不是也说,想给她们一个自己选的机会么?”
“我那只是一时兴起。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 风吹雪自嘲地笑了。“我的命,从一开始便定好了。领单,杀人,成则生,败则死……天意之‘花’已取下不知多少条性命,现在才轮到自个儿,挺迟了。”
“你都能帮着别人跑掉,怎么自己偏不肯试一试?”
“试?怎么试?与整个天意城为敌么??” 风吹雪咳了几声,仰脖咽下去一口血沫。“我见过太多了……那些叛徒的死状……从来没有,没有一个人是活着离开的。”
“哦,原来你怕死。” 东方未明故意道。风吹雪果然哼了一声。他展露笑意,道:“任务失败是死,背叛组织也是死;既然结果都差不多,那么要走哪条路,不还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么?”
风吹雪眯起眼睛,端详着面前的少年,“有意思。你在鼓动我背弃主上……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知不知道跟天意作对会有什么下场?”
“……会被话很多的杀手唠唠叨叨教训一晚上?”
“你€€€€”风吹雪张口想说什么,东方未明却看准机会手指一弹,将丹药像一粒花生一般跳进杀手口中。她无奈吞下,道:“你这嘴皮子上的功夫,倒是足以傲视旁人……恐怕只有江大侠家里那位喜欢谈佛论禅的江少爷,才能同你辩上一辩。”
“江瑜?我可不敢惹那小子。” 东方未明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往陷阱外看。“我是不清楚天意城都是些什么人啦。不过如果说你们‘主上’的意思真的是天意,他想谁死,那就该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何必要你们这些杀手拿着刀、剑,不辞辛苦地替他干掉目标呢?你既然是替‘天意’操刀的人,就应该更清楚所谓天意,背后全是活生生的人,魑魅魍魉也有血肉之躯……与其说天意难违,倒不如改成‘恶人难违’才对。”
风吹雪沉默了许久,方才幽幽吐出一句:“这世上从来没有好人,只是坏的程度不同罢了。”
东方未明本来正把陷阱里的竹枪拔出来,插在洞壁上;听到这话又兴致勃勃地蹲下了,“那你觉得我坏到什么程度?”
“……最低的一等。” 杀手叹了口气,“你的恶,在于太过天真。”
“嘿,你可别小看我€€€€” 东方未明还想再说什么,头顶上忽然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喊。“未明?未明兄!”
“……傅兄!这里这里!!” 他欢呼一声,高举双臂、足下发力一蹬,便被焦急的傅剑寒一把提了上去。两人又费了一番功夫,才把重伤不能行动的风吹雪也弄出洞外。
东方未明喜滋滋地道:“你是听见了霹雳弹的声音,就这么找来了?”
“不错,可傅某不知敌人情状,不敢贸然出声,只好在巨响传来的一带仔细查探。好不容易才发现了这个奇怪的坑洞。” 傅剑寒说着转向一身黑衣的杀手,“这位……这位难道是,风兄?”
“是风姑娘。”东方未明抬了抬眉毛,“也是那位与你在黑暗中交过手、杀了华山派梁师兄的真犯人。她手腕的旧伤,还是拜傅兄所赐。”
风吹雪蓦地仰起头来,满眼震惊地瞪着他。东方未明把胳膊往傅剑寒肩上一架,笑得完全像个老谋深算的魔头。
“风兄,我比你想的,坏多了吧?”
TBC
第七章 七、
风吹雪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个笑意狡黠的少年。他看上去轻浮油滑,又或者心机深沉,两种反差极大的神情可以同时出现在那张颇为俊秀的面孔上€€€€究竟是哪一种,似乎决定于观者自己的心境。
“你,你是怎么……”
“随便猜的。”东方未明道,“梁师兄遇害的命案,很明显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要嫁祸给傅兄;傅兄又没多少仇家,有动机、又有办法做到这种事的,好像只有天意城的人。而风姑娘恰好是天意城的杀手€€€€”
“天意城有很多杀手。”
“这倒不假。不过,能以东瀛忍术跟踪傅兄一个多月、熟知他的行动规律的人,却也不多吧?何况梁师兄被害后三日,我曾在街上见过风姑娘,你当时手腕上不是包扎了绷带吗。一个巧合只是巧合,数个巧合挤做一堆,那就是必然了。”
“奉命行事的人,的确是我。”风吹雪承认道:“如今想来,这个任务从一开始就很不对劲。除了雇主的委托外,信里还夹了一封主上的密令,如何布局、如何杀人,包括使用的道具和毒药,每一个细节都定得清清楚楚,不能出一丝差错。我当时便十分奇怪,那华山派的梁广发究竟是何来头,值得主上花费这么多心思……亦或是你,”她转向红衣少侠,目光中带有一丝审视的意味,“无门无派傅剑寒。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还以为姑娘会知晓一二呢。”傅剑寒摊了摊手,“傅某在天意城中是个什么赏额?这次嫁祸于我而非杀我,又有什么用意?”
“不知道。我们只需做好份内之事,主上的计划,一概不准过问。”风吹雪的目光在地上、东方未明脸上游移不定,“我只知道,东方……”
“东方什么?”
“……不,没什么。”
“风兄,不风姑娘,话不能说一半,你这是要急死我啊€€€€”
风吹雪闭上双目,如背书一般一字一顿道:“姓东方者,不可杀。若见委托,尽数退回。若与目标冲突,可废其武功,断其手脚,但必要全其性命。”
东方未明静了下来。他不想承认,这短短几十个字,让他自脊梁骨上生起一股寒意。忽然他听到细小的“咔哒”一声,扭头一看,原来是傅剑寒握紧剑鞘发出的轻响。他毫无来由地放松了绷紧的肌肉,拍了拍好友的手臂。傅剑寒马上伸出左掌与他交握。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浑身冻僵的人把手一点点浸没到热水里,微小的刺痛和暖意一点一点扎入指尖。
他清了清嗓子,那副吊儿郎当的笑意又回到脸上。“……看来我猜错了。原来天意城几次饶我一条小命,不是因为城主和我有什么亲戚啊€€€€”
傅剑寒道:“请问风姑娘,是何时收到这条命令的?”
风吹雪仍未把眼睛睁开。“这条密令,是去年二月起由‘羽笺’传达的。这是天意城内部传达紧急命令的方法,有如打仗时用的‘羽檄’一般。”
东方未明不解地掰着手指:“去年二月?我才入逍遥谷没几个月啊。月底在洛阳参加了江大侠的寿宴,认识了不少朋友……对了,那晚天龙教的护法夜叉带着江湖四恶大闹寿宴……难道与这件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