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 拔旗英雄传 第50章

此话一出,华山弟子之中顿时有如炸了锅一般,惊呼、议论之声切切不止。曹掌门对他们做了个手势,道:“东方师侄,你的意思是,老夫的师弟尚在人世?”

东方未明道:“我想在封师兄离开下棋亭之前,童前辈的确还活着。或许他的计划确是以尸体代替自身,待华山派师兄弟离开之后再逃上东峰。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何封师兄和曹姑娘会听到一声惨叫呢?如果是童前辈自己喊的,难道不是把人给引来了么?所以我推测,那声惨叫,便是童前辈真正遇害的时候。”

封至德不由得插嘴道:“遇害?可是那个时候,后院到下棋亭明明空无一人啊?”

东方未明道:“的确如此。所以童前辈大概是,失足落下悬崖的吧。”

“失足?落下??”

“当然不是真的失足。鹞子翻身本来便是十分惊险的地方,又是从下棋亭到东峰上的必经之路,所以童前辈若是想上东峰,只能从那里走。如果有人在这条路上做一点手脚€€€€令人失足坠崖便是很容易的事了。”

“做手脚?怎么做?”封至德皱眉道。“在下通过鹞子翻身时,可没发现任何问题。”

“这就是真凶的高明之处了。”东方未明道,举起了手上的小针,“见血封喉。这种药水可以用手触碰,却偏偏不能碰伤口,沾血即毒发。在鹞子翻身处的那道借力的铁索上,就涂满了这种毒汁。这样封师兄或者其他人仅仅是握住铁链,并不会中毒;然而当时童前辈手上,恰好有一道伤口€€€€”

“……你又是从何得知?”

“因为他需要血。我看到那具无头尸体时,无论是背后的箭伤还是被脖子的断口,都有粘稠的新鲜血迹,衣服也被血洇湿,看上去像刚流出不久的一样。实际上,那是童前辈为了让尸体看上去是新死的,特意割破了掌心,让自己的鲜血滴落到伤口附近造成的。”

“为何一定是掌心,而非别处?” 这次倒是傅剑寒出声问道。

东方未明对他笑了笑,“伪装尸体要放不少血,但偏偏马上就要通过考验臂力和腿力的鹞子翻身,如果割在手臂或手腕上,一会儿使不上力,岂非危险了。”

“那手背呢?”

东方未明伸出右手,做“鹰爪”状,让人看见手背处隆起的筋络。“傅兄也是用剑的。这几根手筋,关系到手指的屈伸灵活;剑客怎能不爱惜?而且实战中也常有剑交左手的情况,所以左手最好也不要弄伤。总之,我猜测童前辈当时割破手掌放血,是事先深思熟虑过的。”

“那他何不用衣服包扎伤口,再爬铁索呢?”

“我想大概是因为他的衣服是绸缎的吧,缠住伤口反而容易打滑。何况当时时间很紧,他摆放尸体、放血布置已经花了些功夫,又不知华山派的弟子何时会回来,只想尽快通过鹞子翻身爬到东峰,情急之下便中了凶手的计策€€€€”

“你口口声声说凶手,凶手究竟是何人?”封至德又不耐烦地打断道。

东方未明撇了一下嘴角。“童师叔以假死遁,这件事必须有人配合€€€€否则当时在东峰上练剑的四位师兄,只要有任何一个留在后院山道上,不就把他‘死而复生’的情形瞧得清清楚楚?所以,必须有人将所有华山弟子都支开,方能留下只剩他一人的机会。”

这话一出,几名华山弟子左右看了看,忽然一致把目光投向了他们的大师兄。封至德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满面通红地道:“你怀疑我?!!出了那种大事,通知师父、防止别派的人跑上东峰,不都是很自然的事么?!也是我作为华山首徒该当履行的责任!”

东方未明点头道:“作为华山派大师兄,封师兄的行动的确没什么好指摘的。况且第二天曹掌门遇刺的时候,封师兄立在掌门身后,肯定无法射那一箭。”

封至德这才冷静下来,哼了一声。就听东方未明话锋一转,跳过先前的凶手不提,说到了次日武试时候的事。“当时射向曹掌门的那一箭,是从演武场的正面飞来的。落雁峰是华山极顶,四面没有可以埋伏的地方。所以向曹掌门射箭的人,应该就在演武场附近才对。但当时站在场中的人,没有一个做出了拉弓射箭的动作€€€€否则早就叫人给发现啦。”

曹掌门点头道:“不错。”

东方未明继续道:“但今日我才突然想到€€€€真凶为何要偷走童前辈的弓和箭呢?他是做好计划要杀人的,为何不自己准备武器?其实弓箭同时被窃,只是为了给人一种印象€€€€看到箭,就想到弓;想到弓,就又想到童师叔€€€€一来将杀人的嫌疑引向别人,二来,也让人理所当然地认为,被盗的箭就是用被盗的弓射出来的。然而实际上,刺杀曹掌门,和杀死丁师兄,凶手用来射箭的武器根本就不是弓!”

封至德道:“不是弓?那是什么?”

“不是弓,而是弩。弩相比弓有个最大的优点€€€€可以将控弦和发射两个动作分开,因此,容易设置机关。” 东方未明指着院中的一棵松树道,“比如说,可以在树上事先架设好一架弩机,将弦撑开,但控弦的机括上系了几股天蚕丝编成的细绳;这样的绳子又细又透明;却有足够的力道,可以拉住机括不放松。然后将绳子拉紧,顺着树干牵引下来,牢牢地绑在一颗扎在树干里的钉子上。当时恰好又下过雪,这样的机关简单却又很难发觉,需要发箭的时候只需拿刀子一划,割断细绳,箭就会被弩弦弹射出去了。落雁峰的一棵大树上,便留下了这样的刀痕。”

任剑南恍然道:“原来东方兄让我们看到的痕迹就是这个。”

东方未明对他点头,“同样,杀死丁师兄的时候,用的也是弩。那个房间虽然门窗紧闭,然而窗子上还是有孔格的,而且屋内还曾点着油灯。虽然临窗一面是绝壁,但人可以一手扣住窗格,一手发射弩机€€€€这也是用弓和箭做不到的。”

一名华山弟子插话道:“但……丁师兄是仰面躺在床上中箭的啊?”

“很简单。”东方未明道,“只要在外面唤一声就行了。那日冯师弟吃的食水里面大概被人下了迷药,所以睡得很熟,但丁师兄的参汤里却加了让人清醒的药。所以丁师兄下半夜醒来,忽然听到窗外有人喊自己€€€€于是勉强撑起来一点,扭头往外看€€€€这样从窗口射入的箭便刚好刺进他的脖颈正面。”他说着再次转向曹掌门,肃然道:“此人必定是他熟悉的人。”

曹掌门捋须不语,显然东方未明语中的暗示让他心烦意乱。封至德也道:“东方师弟,你的意思是凶手可能就在华山派中?”

东方未明道:“封师兄应该很清楚吧。事先在鹞子翻身的铁链上涂抹毒药,或许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然而童师叔遇害那日前一晚偏偏下了雪,如果毒药是事先抹上的,定会被雪水洗去不少,效力就大大减弱了。所以,在早晨雪停之后到惨叫声响起之前,必有人重新在链子上抹上了见血封喉。当天是文试,除了华山派的四位师兄弟,曹师妹和童前辈的老仆之外,还曾瞧见别的什么人上过朝阳峰吗?!”

封至德犹豫道:“……不曾。但或许你口中的天意城杀手有什么特异之术,瞒过了我等的眼睛。”

“这也是有可能的。但如我方才所说,这个杀手假意配合童前辈的假死计划,所以他需要设法将华山派的师兄弟都支走,让后院没有别人,童前辈才方便行动。这也是华山派以外的人做不到的吧。”

封至德怒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怀疑我€€€€”

东方未明摇摇手指,“封师兄,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当日你让刘师兄去报信,丁师兄和黄师兄去封路;假如曹师妹没有扭伤脚踝,你会让她去做什么呢?”

“这……”封至德一愣,“师妹不必特地做什么吧,有我等便够了……”

“不错。曹姑娘轻功不强,也没法用蛮力挡住非要上东峰的人;而且曹姑娘是掌门千金,各位师兄平时对她都十分照顾,哪怕是封大师兄也不好强命她做些什么的,是不是?但如果曹姑娘没有伤了脚,封师兄多半就会留在那条山道上了。说不定还会和老仆一起试着将师叔的尸体搬运上来。封师兄看似是对师弟发号施令的人,但其实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可以预测的;而另一人的行动才是控制全场的关键。这个人,是文试那日在朝阳峰的人,也是武试那日站在比武场边树下的人。此人是个真正的操纵人心的高手;他甚至人都不必在那里,便对童大邦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东方未明终于伸出手臂,凌空一指, “曹姑娘,就是你。”

这话一出,玉女峰上仿佛炸开了锅。华山派从掌门到弟子都急红了眼,封至德看上去比他自己被怀疑时还气急败坏。

“……你胡说什么?!!”

“怎么会是师妹€€€€”

“萼华,萼华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连荆棘也出声道:“东方未明你少胡说八道€€€€”

东方未明不紧不慢地道:“真正的曹姑娘,肯定做不出这样的事。问题在于,她真的是曹姑娘吗?”

华山派想到了他之前所说的“易容”一事,顿时安静下来。

东方未明坦然与瞧上去泫然欲泣的曹萼华对视,道:“各位想想,文试那天早晨,能在鹞子翻身的铁链上抹毒,必然要有单独行动的机会。而当时只有三人曾有过这样的机会€€€€一是师叔的老仆,他可以趁大家还没有上山的时候下手;但他却无法在出事之后把其他人都支走。二是封师兄,他第一次下到下棋亭查看童前辈的尸体,一举一动都被师弟师妹盯着,如果在通过鹞子翻身的过程中往铁链上抹毒,也太冒险了;而第二次一个人冲出去时,已经是惨叫声响起之后了。第三人就是‘曹姑娘’,她送饭进屋,到出来告诉各位师叔不见了,这段时间都可以自由行动€€€€哪怕时间很短,若只是往铁链上倾倒见血封喉的汁液,却也足够了。同样,昨日的武试前,利用弩箭机关的人必是当时站在树下的人。我记得那日树下有曹姑娘,齐姑娘,唐姑娘和小师妹四个。但文试那天,我爬过那棵树,当时树上并没有任何机关。所以说,机弩必是文试结束后的那一晚安置上去的。当晚齐姑娘中了迷药,气虚体乏,恐怕做不了这种事。小师妹我已盘问过,定是本人;唐姑娘也是同样。并且如果是唐姑娘下的手,她又何必特地告诉在下箭头上抹的毒是见血封喉呢?那么剩下的一人€€€€不就只有曹姑娘了么?再加上丁师兄是被熟人唤醒,从窗外射杀€€€€这个人定是他很熟悉,却毫无防备之人。能在金蚕宝衣上做手脚,想必也是事先知道这件宝衣的存在、能自由出入曹掌门的主屋的人;来华山参赛的诸位少侠,许多人在今日之前都不知道金蚕宝衣是英雄大会的奖品之一。这几件事加在一起,能做到的除了曹姑娘,还有别的人选吗?”

他越说越快,院中之人都被他话中挑明的事实惊呆了,一时来不及反应,只好慢慢咀嚼话里的意思。

“这几件案子的最高明之处,就在于‘曹姑娘’始终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举动,却总有人在不自知的情况下配合她完成计划。她只需‘扭伤’了足踝,便能将当时的所有人,包括封大师兄,同时调离后院。还有,那日我问封师兄如何确定那具无头尸体便是童师叔,封师兄起初只说自己亲眼所见,抬头看了一眼曹掌门的方向才想起死者手上戴的扳指€€€€后来我才明白,封师兄看的不是曹掌门,而是曹姑娘!而曹姑娘当时好似无意中动了动手指,于是提醒了封师兄,想到师叔的扳指来。”

东方未明转向眉心皱成一团的荆棘,道,“二师兄你还记不记得,参加文试的那天,早上起来,我们两个都曾看见曹姑娘从窗外经过?”

荆棘勉强点了点头:“不错。”

“曹姑娘住的是华山派的主屋,与客房有一段距离;除非她进出院子,否则我们不可能看到。问题在于,她到底是从外面进来,还是从里面出去?那时大约是辰时刚过不久,天才蒙蒙亮;若是为了出门,那么曹姑娘去了哪里?她当日并不需要去南峰参加文试;若是去东峰送饭,那为何花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到?所以说,当时曹姑娘不是出门,而是刚从外面回来。也就是说,在天亮之前,曹姑娘摸黑走了很长一段山路€€€€对于真正的曹姑娘来说,有可能吗?丁师兄说过,华山有些险路,曹姑娘白天都不敢走的。更别提夜路。”东方未明说着跨前一步,对“曹萼华”道:“你若坚持说你是曹姑娘,敢不敢让曹掌门摸一下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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