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眼下天都峰四处戒备得紧,咱们要如何将消息传到天王那边呢?”
“你现在是自在天,而我要应付师叔,我们两个都没办法传讯。所以只能像你以前说的那样,托付给别人了嘛。”
“别人?未明兄在这天都峰上,还有朋友?”
“未必是现在的朋友,说不定是将来的朋友呢。”东方未明神秘地笑了笑,接着马上招供了:“是八部护法之一的,阿修罗。”
“阿修罗?”傅剑寒诧异道,“你若说夜叉或者摩呼罗迦,尚且都有些微缘故,可为何€€€€”
“阿修罗好战嗜血,唯我独尊,生平却有一个最大的弱点。”东方未明解释道,“你可能也听说过,她和天龙教前护法的任前辈本有一段前缘,结果却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我已偷偷地将一根迦楼罗金翅鸟的翎羽和一枚信号烟花藏进她的房内。见到这片羽毛,她必会心神大乱,以为生平最大的‘对头’就在天都峰附近,约她相见;而她也定会瞒着教主,挑个隐秘的地点点燃信号,将人引来。我要传给天王的消息,就藏在那根羽毛中空的管子里。”
“可那信号烟花,不是任天翔前辈给你救急用的么。这样的话任前辈不就……”
“现在便是危急之时,不得不用。我相信她不会真的杀了任前辈的。实在不行任前辈可以一把抢过羽毛,跳上鸟背就跑嘛。”
傅剑寒苦笑道:“……未明兄真是不能得罪啊。”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是江湖上人人称道的吗?”东方未明狡黠地眨眼,态度却愈发郑重,“他人待我一分,我必十倍报之;不过€€€€只有,只有剑寒兄,我欠得实在太多,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
“未明兄说笑了,你何时亏欠过傅某?倒是傅某也被你救过好几次€€€€”
“你在这里,便抵过十次二十次的救命之恩。”东方未明与他十指相握,本想认真地说出这话,不知怎地嗓子却哑得不得了。“剑寒兄,我想说,那个,有友如此……”
“……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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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庄主,前方二十里便是丹霞镇了。”
任剑南挑开垂帘,伸头向外眺望。此地偏僻荒凉,数里不见人烟,只有他们一行的车轮和马蹄,在积雪中艰难地犁出一条道路来。拉车的马匹喷出沉重的鼻息,连身上的汗水都渐渐结成了薄冰;护剑使们个个身着皮帽棉衣,仍是须发霜白,双颊冻得通红。不远处天色灰沉,山峦高耸入云,烟笼雾锁,更令人胸中烦闷,几近窒息。
铸剑山庄一行从烟雨绵柔的江南出发,赶往风雪冷峭的塞北之地,已是两个月前的事。临行前,任剑南孤身前往忘忧谷,在谷口奏了一曲“卧龙吟”,随后将绿漪留下,只摘走了琴边的一束轸穗。
一路上,任剑南沉思之时,手指总是忍不住摩挲那一缕柔软的流苏。
那一曲,弹得着实差强人意……不知仙音前辈,是否还会挂念这个不成器的学生呢。
任少庄主本与护剑使们并辔而行,可惜刚过晋、陕之交便染上小疾,只得在车内静养。尽管如此,他们仍分毫不敢拖慢赶路的速度。过了平凉县,他们便在车顶插上一面黑底金丝镶边的三角小旗€€€€正是天龙教毗沙门天的召集令,也是铸剑山庄上下,以及中原许多门派的燃眉之急。
从山庄带领车队出发,并说服父亲留在家中的那一刻起,任剑南便下定了决心。不管玄冥子派给他如何千难万险的差事,哪怕有意地刁难折辱,他也必须应承下来。
为了父亲。为了那些从小照看他、护着他的叔叔伯伯。为了那对在父亲发火时替他把琴藏起来的小姐妹。为了……自己的性命。
尽管不愿反复回忆,眼前却时常浮现出铸剑山庄大难那一日,平日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在天龙教徒的威逼下老泪纵横的样子。
“铸剑山庄……铸剑山庄……老夫又岂是在乎这几百里地,几进几出的房子?”
“姓任的怕的不是断送铸剑山庄百年的基业……也不在乎什么任家的香火。只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面前罢了。”
当时他的白晶剑距离荆棘的咽喉不到一寸,而荆棘的魔刀也架上了他的颈侧;背心还抵着不知哪个天龙教徒的钢爪。
任剑南总是想,如果从前的自己不那么任性,习武再努力一点,再拼命一点,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苦笑着摇摇头。听少临兄说过,海上若有漩涡,那么越大的船只,越容易被拖下去。铸剑山庄时至今日,不是一个人能够扭转的。
忽然,他注意到前方的道路出现了一些异状。
“丁叔,拜托让马队先停一停。”
任剑南跳下马车,提剑跑出几步。不知为何,大约百步开外的积雪凭空消失了一大块,露出底下坚实的黄土,仿佛被人刻意清扫过了似的。他用手指拂过地面的薄土,发觉指尖被染红了。
“此地发生过一场恶战。” 任剑南辨识着地面依稀可见的剑痕。“不是一两人,而是许多人同时出手。光使用的刀剑便有七种以上。可究竟是何人在此……”
被唤作“丁叔”的管家道:“少庄主好眼力。从情理上推断,正月这个时候,会经过此地前往丹霞镇的,应当同我等一样,是因为唯我独命丸之故被天龙教召集的人吧。”
任剑南沉吟道:“玄冥子在密信上写得明白,召集各派是为了让我等替他做一件大事。既然他缺的是人手,为何奉命赶往天都峰的门派,会在半路上遭遇偷袭呢。”
“或许……那魔教之中,亦有几方势力内斗不休。有些憎恶玄冥子的教徒,不愿见他羽翼渐丰,便想着先下手为强,除掉我等不得不听命于他的人。”
“丁叔说得在理。” 任剑南握紧了剑鞘,仰头望向远处的山脉。“只怕此行,凶多吉少啊。”
晌午过后,铸剑山庄一行人行至镇上,打算在一间事先约定过的客栈打尖。从门外往内窥看,只觉这客栈内部颇为宽敞,大堂却没摆放多少副桌椅,几乎是空空荡荡。写着“凤翔客栈”四字的牌匾不知何故落到了地下,还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
任剑南率先跨过门槛,只觉一股强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他扫视大堂四下,只见客栈连掌柜和跑堂都带着骷髅鬼面,客人却寥寥无几。只有三五个带着斗笠和面纱的人挤在角落,桌面上勉强摆着些酒菜。
虽然早听说西北天龙教势力颇盛,可也不料到了如此张扬的地步。
一名跑堂的迎上前来,面具之后透出冷静又有些沉闷的声音。“客官里边请。”
任剑南吸了口气,握着白晶剑鞘的手心微微渗出汗水,面上仍是一派波澜不惊。他常年练琴,耳力颇精,已听出楼上亦埋伏着十余人。他们是玄冥子派来接应的部下?还是有意致他们死地的其他魔教中人?
他很清楚,此时的一个判断,便关系到身后几十人的性命,甚至铸剑山庄上下数百口人的存亡。
“这位兄台,敢问可是天都峰的信使么?” 任剑南微笑着做了个手势,手中的剑鞘巧妙地一推,将两面门板在背后关上。“少庄主!!”铸剑山庄的护剑使们想要扑过来,木门却严丝合缝,内部的门栓也插上了。
“丁叔,梅伯,请各位守住车马,勿让人靠近。”任剑南隔着门高声下令道。
客栈角落里坐着的一桌人中,传来些许窃窃轻笑。“铸剑山庄的……好胆色。和先前的……完全不同。”
“什么人?” 任剑南捕捉到了话中的一丝轻蔑,却并非敌意。“掌柜的,此店先前还招待过与在下同路的人么?”
“同路人?不知少侠与何人同路,又去往何方?”
掌柜的意有所指地道。从嗓音听来,似乎是位年事已高的老者,然而中气十足,显然内功深厚。
“……天都峰。”任剑南知道此时已无需隐瞒,便答道。
“可有令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