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不但夜叉、持国天等人打了个寒噤,许多天龙教徒也犹犹豫豫地摘下面具,像第一次认识身边人一般环顾左右。”龙王“还是一语不发,只是拳头上青筋暴凸,手中哪怕握着铁石,也要被他捏成了齑粉。
“但真正的龙王呢?他去了何处?!” 荆棘忽然大声问道。
东方未明垂下手,将面具随意扔到地上。“二师兄,莫怪我瞒你,只是这其中关系,太过复杂,许多细节我也只是猜测而已。真正的龙王……应在洛阳罢。圣堂一战后他亦为天意城所擒,之后却靠着自己的本事逃了出去。当时的情形太过危险,恐怕有不少天意城杀手都在四下寻找他的下落;龙王大概是在逃亡中身受重伤,秉着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的心思,就躲藏在洛阳城中,才会被一个不谙江湖事的香烛店老板娘、洛阳第一美人李愁眉所救。于是二人生了情愫,生下了一对儿女。再往后的事……就更是我的想象了:龙王伤愈之后,本想尽快返回教中,可或许是出城着实不易,或许是他得到儿女降生的消息,去而复返;总之,他本来计划带着一双儿女逃出天意城的魔掌,但以他一己之力,要带着两个婴儿力抗无数杀手,委实太过为难;权衡之后,他将女婴遗弃在白马寺,只带着男孩继续逃亡。这一路的艰辛危险自不必说,到了最后,恐怕以他的身手,也难以保住怀中稚子的性命,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荆棘苦笑道:“……于是那男孩,也只得弃了?”
“他选了一个特别的地方€€€€逍遥谷附近。因为那里不但有迷惑人的阵法,还有一个极少参与江湖争端、武功又极高明的门派。他将那婴儿放在一丛荆棘当中,以防飞禽走兽接近。最后他远远离开那个地方,走得越远越好€€€€去对付一直坠在他们身后的那些杀手。毕竟对于天意城来说,真正的威胁是厉苍龙,而非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东方未明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他€€€€只能把那孩子的性命,托付给天命,和那一丛荆棘了。”
龙王最终去了何处?是生?是死?世间恐怕没有人有答案。
刺,只为情而生。
那一世枭雄,恐怕连自己都没有想到,此生会有如此柔软的想法吧。
荆棘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握住一双刀剑,再也说不出话来。天王将混合着惊讶和慈和的目光投向他,“你是我那兄弟的……啊,像啊,真像。”
荆棘猛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忽然一把推开挡路之人,大踏步地往外走。
大概是想找个无人之处痛哭一场罢€€€€东方未明心道。可惜没走出几步,便叫谷月轩截住了。“阿棘,你要去哪里?”
“别挡我!”
“阿棘€€€€”
“都说了别挡路!!!”
荆棘扬起魔刀,却被谷月轩用力攥住手腕,两人难堪地僵持着,谁都不愿容让一步。东方未明本想说两句劝解的话,可惜视线一投向谷月轩便觉得浑身不适,心底一股刻毒怀恨的邪火渐渐地烧将上来。他只得转头去瞧傅剑寒€€€€却发现一向开朗豁达的红衣少年眼中,隐约藏了些黯然神色。
对啊,与剑寒兄相比,我和二师兄……或许都还算是有幸的罢。
大殿中有不少人正暗中期待看一场逍遥谷内斗的笑话,但总算有人在意更重要的事。“洛阳,洛阳……” 丐帮柯帮主道,“东方小子,你是如何知道,那天意城就在洛阳?!”
“我听说丐帮帮众遍天下,丐帮的耳目,也是江湖中最灵通的。那么帮主可知,去年九月十五,洛阳发生了一件大事?”
柯降龙点点头。“地龙翻身……李舵主也说过,次日洛阳集市正中的那座雕像倒了,露出一个大洞€€€€有兄弟下去探查过,似乎地下藏着许多错综复杂的暗道,还有地牢一类的地方。那便是天意城的老巢了??”
“只是一部分。”东方未明道。他每次转来转去,余光都会注意着混在人群中的江瑜,奇怪的是那小子从头到尾都不曾开口,面上也是一派的神情自若,好像对事情会揭露到这个地步已是胸有成竹。
“……天意城数年前从少林寺抢走了天王前辈,关押在洛阳城地下。这件事天王前辈可以作证。那时他们没有抢到圣堂之钥,也许只是一次失误;但这次天龙教大举进攻少林寺、夺走半枚圣堂之钥,他们为何没有暗中阻止?也是因为他们知道,那半枚钥匙终究也会回到假龙王手中€€€€也就是他们自己手里。”
柯帮主道:“老乞丐只知道天意城这些年干了不少拿钱买命的买卖,莫非他们还有更大的野心?小子,你将那天意城主说得神乎其神,连魔教教主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你倒说说,这世上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么高的武功,却好像一点名气都没有?”
“这个嘛,也要从头说起。”东方未明与傅剑寒交换了个眼色,全身肌肉放松又绷紧,警惕着随时可能从各处飞来的暗器。“世人皆知,二十年前圣堂之钥是天龙教遣人从霹雳堂偷盗而来,并且还杀害堂主舞秋风,在霹雳堂放了火。但在下这些天明察暗访,天龙教的几位护法承认盗走钥匙,杀死堂主,却唯独不认放火之事。这并非故意抵赖€€€€杀人放火之事,天龙教做得多了,没必要独独不认那一桩。况且我问过霹雳堂的一位朋友,也说当日的一把火的确起得好生蹊跷,有许多黑衣蒙面、类似东瀛忍者的人在火器库房出没,杀死不少霹雳堂的弟兄。这群神秘杀手从何而来?霹雳堂位于沙漠绿洲之中,平日很少有访客,起火那日除了几位天龙教护法外,只有洛阳的江大侠、八卦刀商门主两位生客,来与堂主谈一笔生意。天龙教的人各有其独门武功,八卦刀的弟子用得都是刀,如此排除下去,当日能使用东瀛武功的,恐怕就只剩下洛阳江大侠带来的随从了。江大侠,是也不是呢?”
立在武当掌门身后的江天雄微微一笑,并不作答。令东方未明诧异的是,江瑜也仅仅是与他目光相交,不做一字辩解。
“撒谎成性,血口喷人€€€€”八卦门商门主却大骂出声,“小子,你方才所说的,老子一个字也不信!!!什么假龙王、天意城,还敢栽赃江大侠€€€€如此胡说八道,只是想洗清自己在天龙教当走狗的恶事罢!!!”
“走狗?”东方未明嘿嘿狞笑,“商门主,玄冥子方才溜了,唯我独命丸的解药可就在我一人手里。你这么说话,是想尝尝蛊虫发作的滋味了??”
商鹤鸣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半个屁都憋不出来。
“东方未明!你想与玄冥子那恶贼一般,用蛊毒要挟天下侠士么?!!” 华山派中,又有人出头痛骂道。
“要挟又怎么样?我们还有笔旧帐没有好好清算呢!” 东方未明说得口干舌燥,火气也越来越大。“假龙王坐上教主之位后,便驱逐了左右护法€€€€只怕是想要找人背上叛教的罪名罢了。但他很快得到消息,从天王身上搜出来的圣堂之钥只有一半,于是后悔莫及。为了得到我父亲手里的另一半钥匙,又怕天龙教故旧帮着隐瞒我爹娘的下落,他故意将此事在中原武林中散播开来;当年有多少自诩侠义的正道门派,千里迢迢地追杀我爹娘两个人€€€€满口的诛魔正道,其实无非是为了圣堂之钥而已!在场的诸位名门正派,若说杀人放火,倚强凌弱,哪一个能逃脱干系?!!”
“全是胡说!!” “魔教妖人之后,口中自然是谎话连篇!!!”
“胡说?谎话?”夜叉忽然开口道,“好些个正人君子!东方曦夫妇死在几百人的围攻之下,天下皆知,你们这些正道豪侠,怎么敢做不敢认?”
东方未明猛地回头看向她,眸中透出一线感激之情。
“阿弥陀佛。” 无因方丈白眉轻颤,似乎有些触动。“惭愧!当年之事,老衲不敢妄言。不过二十年前年圣堂之战方过,中原武林与天龙教结怨益深;某日各地豪杰接到讯息,说天王曾将一半圣堂之钥交与最信任的属下,而此人却忽然离开了天都峰。我等获知此事后,皆担心此乃魔教韬光养晦之策,东方施主从西域入关,是为了率领隐藏在中原的教徒营救天王,将半片圣堂之钥交还故主。一番商议后,便由辽东大侠牵头,邀请各地名侠兼程赶去,想要阻止此事。却未曾想对手仅有东方夫妇二人……更未曾想到,参与此战的少林弟子,一个都也不曾回来。唉,孽障,孽障。”
或许是想到那一战的惨烈,正道众人尽皆动容。东方未明却放声大笑道:“我早觉得奇怪。就算我爹是什么绝世高手,对付各大门派的精英人物,也不可能以一当十;若想擒住他拷问钥匙的下落,最多一二十人便绰绰有余,何必如此兴师动众??而那几百位各派高手,又怎么可能尽数死于我爹一人剑下?怕是见不得那半枚钥匙落入他人之手,索性厮杀个痛快吧???”
其实东方未明话中暗指的真相,中原武林稍有头脑的人物都曾怀疑过。然而那一战的人手确实折损得太蹊跷,又不好伤了名门正派的颜面,只好表面上仍是一团和气,将人命都推到东方曦身上。如今这般赤裸裸地旧事重提,倒像将表面结痂的伤口猛地撕开一般,一时间脓血喷涌,臭不可闻。
“狗杂种乱咬一气!!”一名丐帮九袋弟子忽然高声道,“那东方曦凶残暴虐,杀人如麻,当年可是有人眼睁睁地瞧见的!还有那姓宫的妖妇,吹了一曲不知什么怪异的曲子,才害得许多兄弟敌我不辩,乱砍乱杀起来€€€€”
“放你娘的屁!”东方未明再也按捺不住,握拳暴起;大殿中一触即发的气氛又被挑动起来。太多人跳起来互相叫骂,反而只听得见一片嘈杂的嗡嗡声。傅剑寒表情凝重地扯住身边人的袖子,刚想说些什么,恰好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柄尖啸的枪头,只得拔剑拨开。他这一松手,便让东方未明窜出去七八丈远。
见此人来得如此杀气腾腾,丐帮柯帮主也顾不上辈分悬殊,出手将他拦住。但此时东方未明已蓄了满腔怒火,什么前辈夙宿、武功悬殊皆不放在心上,一出手便是天山六阳掌中的杀招。柯帮主见他如此不敬尊长,也动了气,一记“亢龙有悔”便想将人拍飞出去。东方未明面露不屑之色,五指伸开,掌心附近寒气大盛,竟强行接下了这掌。
傅剑寒刷刷两剑,击退一名不知是何来路的华山弟子;回过神来,大殿之中又是一片厮杀混战的场景了。荆棘和谷月轩果然还是动上了手。龙王蓦地从宝座上起身,目露凶光,冲天王直扑过来。一群天龙教徒重拾勾爪,与正道子弟们大打出手,连少林寺的和尚都加入了厮杀。
他隐约觉得有大事不妙,却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一贯头脑机灵的东方未明却一改往日作风,咬牙切齿、只攻不守地与丐帮帮主过起招来,每一掌每一式都仿佛裹挟着风雷之威;虽然此时的他今非昔比,出掌的部位、时机皆拿捏得妙到毫巅,但天山六阳掌毕竟不以刚猛见长,此举以彼之短攻敌之长,实在是莽撞至极。约斗了二十来招,东方未明背心不慎叫掌风刮中,口角溢出鲜血,斑斑点点洒在地上,却仿佛毫无知觉一般,继续以硬击硬。傅剑寒刚想上前援手,便瞧见东方未明叫柯帮主一掌击中小腹,整个人轻飘飘地向后弹飞出去€€€€但也就在同时,一道青光夹在气劲之中,以无法想象的速度直取柯降龙的残影!
离火玄冰镖!
柯帮主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瞧着一柄镖刀像切豆腐似的扎入了自己的肩井穴,没入至柄。他本以为身子稍转便能避开这招,未曾想中个正着。原来这离火玄冰镖的一侧,覆着一层薄薄的冰。这是东方未明自己琢磨出来的一计损招,用内劲将生死符和小李飞刀的绝技捏合在一起,掷出的飞刀因为两侧冰层的分量不同、飞行的轨迹也会微微偏离直线,而薄冰又透明无形,连高手中的高手也会上了当。他给这一招取名为“防不慎防”,却是第一次在人前使出。
眼见帮主重伤,丐帮众人更是怒不可遏,一时间不知有多少棍棒拳脚向落地未稳的东方未明砸去。间不容发之际,只听有人轻叱一声“着!”随即数道剑光如流星般四散飞落,其速之疾,其行之巧,简直令人神为之迷、目为之眩€€€€几名八九袋弟子回过神来,发现惯用的竹棍竟被从当中劈开,散成了细细的竹篾。
众人瞠目结舌间,见傅剑寒不知何时赶到东方未明身畔,手持单剑,威风凛凛。大殿之内正邪双方皆是高手如云,本来众人只当他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字辈,但此招一出,却叫人再也不敢轻视。
东方未明出了一头热汗,恍惚清醒了些,唯恐自己再入险境叫剑寒兄分心,于是以掌击地,呼地倒退数迟,堪堪退出了丐帮帮众的包围。这时却听身后一人低吼道:“东方未明!我要你为我庄师弟偿命!!”
他来不及跃起,只得就地一滚,方才躲过斜上方来势凶猛的一剑。仰头一瞧,见是武当三圣之一的古叶道长。他一面后退躲闪,一面喊道:“庄人骏不是我杀的€€€€令郎当时就在庄上,难道没有回去告诉你们事情始末吗?”
古叶骂道:“你这魔教妖邪……杀死我庄师弟还不够,还要将罪名硬推给实儿吗?”
东方未明顿时明白了什么€€€€无论古实是否是遭人偷袭而被迫出手自保,只要庄人骏确实死在他手里,对于最讲究资历辈分的中原武林来说,那便一辈子洗脱不掉“欺师灭祖”的罪名。反正那一夜没有别人,只要将罪名栽到他这魔教后人身上,那便保住了古实的前途,和武当派的颜面。他简直想笑出声来,可惜方才被柯帮主一掌震伤了,只要稍一移动肋骨便一阵激痛。眼看古道长一剑比一剑狠辣,他也顾不得伤筋动骨,往地上用力一蹬便想纵身逃开。关键时候脚下却打了个趔趄€€€€原来地上不知何时已经横陈着不少凌乱尸体,东方未明这一脚刚好踏在一只断手上,可谓倒霉透顶。
“€€€€住手!”
傅剑寒尚在三五步外,便瞧见东方未明来不及闪避,被古叶一剑刺入胸口,鲜血喷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