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不再看他,转过身,面对着孙策的坟茔。
“可知瑜为何从不直呼将军表字?”他不待身后的人回答,却自己接了下去。
“瑜一直骗自己,你是伯符。如今方如黄粱初醒。”
“什么蠢话!”孙瑜冲上去,捏住那人的肩,强硬的将他转过来,正对着自己。
“周……公……瑾。”他眼神逼视着对方,一字一顿。
“你对我有情,是也不是?”
周瑜却忽然笑了。那笑,却蕴含着说不出的凄凉。
“将军,当断则断。”
他住了口,连眼俱都阖上。
“你!”孙瑜有那么一瞬间,举起了拳头。
他想打他。
他想打醒眼前人。赤壁时的血肉交融,多少夜的悱恻缠绵,竟都不值一提么。
他是谁,又有何分别。
公瑾。你究竟……要我怎样。
周瑜再睁开眼时,深蓝色的天幕下,又只剩他一人了。只有问他话时那眼神,那燃烧着不信,怒火,和深情的眼神,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底。
他倚靠着墓碑,缓缓坐下。他的手,滑过墓碑上雕琢的字。
他用只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
“伯符,对不起。”
第三十三章 夷陵
南郡打的竟比想象中要艰难。
曹仁死守不出,他们便只能与曹军对江而峙,大有一拖到底的架势。
周瑜跨在马上,望着城前遍布的尸首,那曾经俱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而如今,他们却全无生气的躺在地上,任风沙掩埋。
“大都督……”
正叹息间,却忽见吕蒙紧皱着眉催马而上。他尚未来的及问,吕蒙却已经开口。
“曹仁分兵击夷陵甘兴霸,甘将军请援。”
周瑜短暂的迟疑了一会儿。
屯兵与曹仁相对之前,他便命甘宁前去占据夷陵,以打通荆蜀之道。成两面夹击之势。如今曹仁发兵围之,倒也是意料之中。甘宁受困,不可不救。只是……
吕蒙见他许久未曾言语,便抱拳道€€€€
“大都督,末将愿往。可责凌公绩代蒙事。”
周瑜却缓缓摇了摇头。
“夷陵不得有失。我亲率兵与你同往。”说罢又摆了摆手,接着便以手覆面,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接着他便开口。语气决绝坚定。
“通知程公共往。拨一半兵。”
“一半?”吕蒙瞪大了眼睛,未加思索便问道€€€€“程公那处……”
“无妨。”周瑜笑了笑,想起了赤壁之战前夕他去寻程普时,那人烧起的满面红霞。
“程公会应的。”
他在弄险。吕蒙心下清楚的很。虽然,周瑜的战术,向来无差。
见吕蒙不语,周瑜又补了一句。
“着凌公绩代都督职。告诉他,我信任他。”
信任。江东的军士中,没有什么,比他的信任更有效,更能激励人心。
吕蒙却依然迟疑。
“不如我与程公共去,都督留在此地罢。公绩……末将担心他守不住。”吕蒙面有为难之色,
但他的担忧其实却并非他所言之事。
他们在此屯兵月余,有好几夜路过周瑜行帐时,都听到帐内传出的咳嗽一声紧似一声。他知道,那人的病,绝非简简单单一句“无事”。
周瑜却看穿了他的真实想法。
“不可。”他举首望着吕蒙,说道€€€€
“夷陵乃关隘重地,不能身临,我也不放心。更何况……”他复又笑了笑。
“兴霸那小子是个兵痞子,你们未必镇得住他。”
吕蒙也笑了。但他清楚,现在再多的笑,也遮不住面前人的苍白。
他能明明白白的看到,那人眼里的那团火已熄灭,而且,他变得很急,很急。凡遇战事,都恨不得亲历亲为才好,不给自己任何一丝喘息的机会。
孙策走后那五年,他便是这样。如今更是变本加厉。
“末将遵命。”
可他到了末了,也只能回了这一句。
五更天,他们便又马不停蹄的奔赴夷陵。吕蒙紧随在周瑜身后,只见那一袭披风在风中飘扬。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夷陵城下,已经是战火纷飞。
甘宁便站在城墙上督战,说是督战,却不如说是在亲身拼杀。
他手起刀落,又砍下一人头颅,鲜红的血溅了一脸。
他们的兵越来越少,援军却未到。
他瞪着血红的眼睛望了一眼城下,黑压压的曹军正欲组织下一轮攻城。而他们自己城头上的守军看似却以力竭。
“都他妈是不是带把的!坚持!”他看的心里有气,对着自家兵卒喊了一阵后,便又转向了城下守军。
他挥舞着手中刀,整个人像是沐过血。
“来啊!”他大叫着€€€€
“来啊!曹仁龟孙子派来的小孬种们,上来给你爷爷我一个痛快啊!”
他大声笑骂,他后面的兵士听了亦想笑,咧开嘴,却笑不出。
再怎么装作无事,他们也都清楚,如再无援军到来,只有一个结果。
城破。人亡。
忽然,城畔的侧道上,出现了一队大军。
众马奔驰,激的路上飞沙走石。
从城楼上向下望,援军离得尚有些远,面目看不清,却能看到一杆大旗迎风飘扬。
墨色大旗,显得那般显眼。
周。
甘宁探身在城墙上,半个身子都快伸出去。
他揉了揉眼。他没看错。
“他娘的!大都督!是你啊!”
隔着下首敌军,他扯开嗓子便喊。
不知周瑜听没听见,但敌军倒是均听得清清楚楚。那攻城主将便扭了脖子去看。
他只看到马前当先一人,黑发飘扬,面如冠玉。
周郎。是赤壁迫得他们铩羽而归的周郎。
他举起刀,还未来的及喊一声“杀。”